第十一章(2 / 3)

嚴世蕃:“我的老爹,關口是胡宗憲不幹!要照他說的分三年去做,國庫裏的虧空拖得了三年嗎?”

“過去的都不說了!”嚴嵩下決斷了,“立刻給胡宗憲遞廷寄,還是責成他去查辦。真要有人打著織造局的牌子買田,有一個抓一個。還有,買災民的田不能夠都買光了,沒受災的縣份也要買。田價也不能太低,太低了就會激起民變。”

嚴世蕃:“要是那些大戶不肯出高價買田呢?”

嚴嵩:“那就讓官府出麵壓他們買。曆來造反都是種田的人,沒見著商人能翻了天去。生死一線,這件事隻有胡宗憲能辦!”

嚴世蕃、羅龍文和鄢懋卿對望了一眼,都沉默了。

嚴嵩目光嚴厲地望著他們:“是不是你們在鄭泌昌、何茂才那裏也有入股?”

“沒有!”二人同時分辯。

羅龍文接著說道:“閣老放心,要賺錢我們也不賺這砍頭的錢。”

嚴嵩:“那就照我說的立刻去辦!”

嚴世蕃:“聽爹的,我們立刻去辦。”

暴雨總不見小,風又大了起來。馮保擎著一把油紙雨傘,從二門頂著風剛走入寢宮內院,一口穿堂風將他那把傘刮翻了過去。他幹脆順手一鬆,那把傘便在風中飄飛了開去。雨大雨小都是淋,馮保幹脆在大雨裏慢慢走著,走到了寢宮外的廊簷下,一身已然透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低聲喚道:“主子,奴才回來了。”

沒有回答,馮保便停在那裏,側耳聽著裏麵的動靜,突然他聽到了裕王的聲音:“小戶人家,眼皮子就這麼淺?”

馮保一怔,慢慢向廊簷側邊的小門退去,也不敢走遠了,便在廊簷小門站著,兩眼望著寢宮的門。

寢宮內隻有裕王和李妃。裕王還坐在那把椅子上,手裏握著一卷書,有心沒心地看著。李妃坐在他側麵的椅子上,膝上攤著一件玄色的淞江棉布袍子,正在上麵繡著《道德經》上的文字。

“臣妾家是小戶人家,可這跟眼皮子淺沒關係。”李妃正在繡“曲者直”中間那個“曲”字,“皇上一賞就是十萬匹絹,穿不了,也不敢賣,家裏屋子小,還在為沒有地方擱著犯愁呢。真要能退還給江南織造局,明日就可退了。”

裕王眼睛盯著書:“那就退了。”

李妃:“尊者賜,不敢辭。王爺幾時見有人把皇上恩賞的東西退回去過?王爺想想,臣妾的娘家真要上個疏把皇上恩賞的東西退了,萬歲爺會怎麼想?外麵會怎麼想?皇上作惡人,我們來賣好?”

裕王:“哪兒就扯到作惡人賣好上去了?浙江改稻為桑鬧成這樣子,今年五十萬匹絹要賣給西洋,再鬧下去不準還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李妃:“死多少人這絹也不能退。”

裕王把手裏的書往茶幾上一擱:“那天你不是說要給世子留個得民心的天下嗎?怎麼扯到你娘家,民心就不要了?”

李妃卻站了起來,輕輕提起那件袍子,欣賞著上麵自己繡的字:“王爺,這是兩回事。也就二十幾天便是皇上的萬壽了,臣妾趕著把這件袍子繡完,給他老人家敬壽。到時皇上肯定還要恩賞東西,我們不要也就是了。”

裕王把眼斜望向她,不再接言,走到門邊,打開了門,望著外麵的大雨:“馮保回來沒有!”那麼大的雨,哪兒有人應聲,他便提高了聲調:“人呢?都死了!”

兩個宮女連忙從裏屋走了出來:“奴婢這就去找。”

這時,馮保鬼魅般一下子趨了過來,渾身濕淋淋地行了個禮:“主子,奴才回來一陣子了。”

裕王盯著他:“回來還躲著?打量有多大的功勞,一身弄得濕淋淋的給誰看?”

馮保先是一怔,立刻賠著笑,一邊擰著衣襟上的雨水:“回主子,奴才原本打著傘,一口風給刮跑了。”

裕王不再問他,又折回椅子邊坐了下來。

李妃在門口出現了:“快進來吧。”

馮保見了李妃又屈下身子行了個禮:“王妃,世子睡了?”

李妃也低聲地:“半上午沒見你,又鬧了好一陣子。剛睡著。”說到這裏,她望向兩個宮女。

也許都成了習慣,但凡馮保是這個樣子回來,宮女隻要看見眼色便會立刻回避。這時兩個宮女低了頭,很快退了出去。

馮保又在門口跳了跳,將身上的雨水盡量抖落了,這才走進門去。

裕王望著馮保,李妃也望著馮保:“快說宮裏的事吧。”

馮保低聲地:“稟王爺、王妃,奴才都打聽清楚了。一個早上,萬歲爺把嚴家父子好一頓臭罵,老嚴嵩都淌了眼淚。”

李妃立刻望了裕王一眼,又望向馮保:“都怎麼罵的?”

馮保:“回主子,呂公公現在還陪著皇上,詳情奴才還沒法問。隻問了問當時在殿外當值的奴才,他們隔得遠也聽不太清楚。隻知道是為了浙江打著織造局的牌子買災民田的事。皇上好像說了,幹脆把位子讓給嚴家父子坐算了。”

這可是駭人聽聞的消息,裕王一震,李妃眼中也閃出光來。

裕王正準備開口接著問下去,李妃又把話頭搶過去了:“還聽到什麼?”

裕王的眉頭已然皺了起來,李妃渾然不覺,依然盯著馮保。

馮保:“那就得等到傍晚奴才再進一趟宮,見到呂公公才知道。”

“要麼現在把徐階、高拱和張居正叫來……”裕王沉吟道。

“不能叫他們來。”李妃又打斷了裕王,“一是情形還不明了,再則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裝作不知道好。”

這件事在裕王看來何等重大,可聽來的消息又如此沒有下文,心裏已然十分煩亂,思緒還沒理清楚,想問話總被李妃有一搭沒一搭地打斷了。現在自己剛在琢磨是不是把徐、高、張叫來商量,李妃竟然連他的話還沒說完便又駁了。裕王那張臉便十分難看起來,兀自強忍著,望向馮保:“你說呢?”

馮保何等機敏,立刻跪了下去:“回主子,這可不是奴才能說的、當說的。”

裕王冷笑了一下:“明白便好。回屋去,把這身濕皮換了吧。”

馮保磕了個頭:“謝主子。”接著半站了起來,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望著馮保的身影消失,裕王一個人坐了下來,出神地想著,一邊端起茶幾上的茶碗,揭開碗蓋,一喝卻沒了,心裏便焦躁,將茶碗往茶幾上一擱。

屋子裏隻剩下了李妃,連忙從案桌上用象牙編的一個鏤空茶籃裏提出一把汝窯的茶壺,給裕王續上水。

李妃:“王爺,不是臣妾說您,這個時候急不得。嚴嵩和嚴世蕃把持內閣都二十年了,兩京一十三省他們的人不在少數。皇上要動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咱們隻是觀望著,等到真有了旨意再把徐階他們叫來商量不遲。”

裕王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喊道:“來人!”

李妃一怔。

隔了一會兒,兩個宮女又連忙從門外跑進來了。

裕王大聲地:“到前麵告訴王詹事,叫他立刻把徐階、高拱、張居正叫來!”

一個宮女應了一聲,連忙走了出去。

李妃懵在那裏。

裕王端起茶碗來喝,手兀自有些微微顫抖,喝了一口便將那茶碗往地上一摔:“連口熱水也沒有嗎!”

剩下那宮女嚇得慌忙說道:“奴婢們該死。奴婢這就去拿。”也慌忙走了出去。

李妃的臉色白了,怔怔地望著裕王。

裕王走到門邊,望著屋外的大雨,近乎吼道:“給了鼻子就上臉!不要忘了,你們家可是挑腳上架蓋房子的出身!”

一連串的無明火,李妃已經感覺到裕王是在生自己的氣了。可說出這樣絕情輕蔑人的話,還是第一回。李妃開始懵在那裏,接著淚水便禁不住在眼眶中打起轉來,可也許是寵久了,也許本身性格就要強,這時她緊緊地咬著下唇站在那裏,不肯哭出來。

世子被吵醒了,在裏屋發出了哭聲,李妃轉身便向裏屋走去。

“站著!”裕王喝了一聲,“我叫你走了嗎?”

李妃又站住了:“王爺,世子醒了……”

裕王又把目光望向了屋外:“不要打量著生了個世子就有天大的功勞。再這樣子不講規矩,我明天就將世子過繼到陳妃名下。你要是忘了,本王現在就提醒你,在裕王府裏還有個正室,你隻不過是個側室。”

李妃的淚眼中閃出了驚惶,還有委屈。

裕王卻不看她,一隻手指向門外:“看見馮保了嗎?連一個奴才都比你講規矩!”

竟把自己和奴才連在一起了,李妃當時就像一桶冰水從頭上澆了下來!可皇家的規矩這時也提醒了她,咬緊了嘴唇跪了下去,卻依然是那種不服的聲調:“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王爺不要氣壞了身子。”

裕王更氣了:“我氣壞身子?笑話。”撂下這句話,袖子一甩,徑直走了出去。

李妃怔怔地跪在那裏,一任世子在裏屋哭著,眼淚終於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徐階等人到來的時候,裕王的心情仍然十分萎靡。

張居正帶來了譚綸的一封信,心中詳細說明了浙江的現狀。等不及逐一去瀏覽,徐階捧著信,高拱和張居正站在他身後,三人都屏著呼吸仔細地看著。

徐階看得慢,高拱和張居正畢竟年輕,很快看完了,兩人對望了一眼,目光中都透著興奮。

“今天是十四,信是九日發出的。也不能用兵部的勘合,五天就送到了,這個譚綸還真難為他。”高拱也不管徐階看沒看完,便大聲讚揚起譚綸來。

張居正望向了裕王,是那份急切地盼望君臣共喜的心情。卻發現裕王並沒他想象得那般興奮,而是精神不振地坐在那裏。便有些詫異,靜靜地站著。

徐階這時才把信看完了,再老成,也禁不住露出了興奮的神態:“多行不義必自斃。一件通倭的假案,一件打著宮裏的牌號賤買災民田地玷汙聖名的大案,有這兩件事,嚴嵩和嚴世蕃要想脫身,這回也難了。”

高拱:“機不可失,立刻找幾個禦史上奏疏!”

三個人都望向裕王。裕王這時才把目光轉向了他們,好久才答道:“嚴嵩、嚴世蕃把持朝政都二十年了,兩京一十三省他們的人不在少數。要真動他們也沒這麼容易……”

徐、高、張三人均是一怔,便都望著他等聽下文。

說完這句話,裕王自己也怔了,這番話不正是前不久李妃說的嗎?省悟過來,心裏便好一陣不是滋味,沉默了,不再說下去。

“王爺說的是。”張居正接言了,“皇上真要動他們,總會有旨意。沒有旨意,便是還沒有下最後的決心。這個時候我們還是觀望一陣好。”

這話也竟和李妃說的話如出一轍!裕王不禁直望向張居正,審視著他。

“怎麼?臣說錯了嗎?”張居正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了,問道。

“沒、沒有。你說得很對。”裕王答著,眼睛卻望向了窗外。

徐階和高拱也有些詫異了,對望了一眼,同時望向張居正,示意他將話說完。

張居正會意,望著裕王的背影接著說道:“我總有個感覺,打著宮裏牌號去買災民的田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真有這件事,一定便有好些顆人頭落地。誰會這樣做,誰在這樣做?還有很大的變數深藏其間。這樣波譎雲詭的事在沒有鐵定之前,後發則製人,先發則很可能受製於人。”

徐階和高拱對張居正這番看法都深以為然,點了點頭,同時望向裕王。

裕王似乎在聽,這時卻無多大反應。

張居正:“王爺……”

“嗯。”裕王漫然應了一聲,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失態,咳了一聲,正經了麵孔,轉向他們就在窗前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張師傅鞭辟入裏。高師傅剛才說的也對。現在不說,也得找幾個禦史先打招呼,把奏疏寫好了備在那裏,情形一明便遞上去。”

徐階、高拱、張居正又對望了一眼,知道裕王剛才雖然有些走神,他們的話還是都聽進去了。

徐階:“人一定要可靠。要是走漏了風聲,可是你死我活的事。”

高拱:“這個自然。我手下現有一個人,都察院的禦史,曾就鐵礦和鹽井的事參過中宮的太監,皇上都準了他的奏,狠辦了幾個人。這個人上奏疏比別人在皇上心目中有分量。”

徐階:“誰?”

高拱:“鄒應龍!”

“這個人行!”張居正立刻讚成,“浙江打著宮裏的牌號買田的事一旦確定,就讓鄒應龍率先上疏。”

“就這樣辦,一定要密。”裕王說著,立刻感覺到門外有腳步聲,連忙向門口望去。

門外果然很快傳來了一個宮女的聲音:“啟、啟稟王爺,李王妃要回娘家……”

裕王倏地站起了,幾步走到門口,開了門:“你說什麼?”

那宮女跪了下來:“稟王爺,王妃說她要回娘家,讓她娘家將萬歲爺賞的十萬匹絹退還宮裏。”

“莫名其妙!”裕王急了,“告訴王妃,在那裏等著。我不來,不許走。”

那宮女:“是。”站了起來,連忙向裏麵方向走去。

徐、高、張這時好像才明白這位王爺為何剛才那一陣子總是心神不屬,三人碰了一下目光。

徐階:“王爺,這件事反正得從長計議。臣等先走了,什麼時候有了新消息再商量不遲。”

裕王:“好吧。你們也多小心點。”

三人:“是。”

“你們走吧。”裕王顯然是那副急於要見李妃的樣子。

“這封信王爺可得收好了。”徐階提醒著將譚綸那封信鄭重地遞給了他。

裕王這才匆忙接過那封信揣到懷裏。

高拱在這方麵沒有徐階也沒有張居正心細,徑直說道:“凡這類的信件最好交給李王妃收管。王妃心思明白,把得住。”

裕王不太耐煩了:“知道了,你們走吧。”

張居正連忙扯了一下高拱的衣袖,示意他趕快離開。

“賣了!”何茂才一反往日的暴跳如雷,坐在那裏發愣,“我們被沈一石那狗日的給賣了……改稻為桑黃了……”

“現在不是改稻為桑的事了!”鄭泌昌好像跟何茂才互換了個人,他則一反往日的陰沉,這時鐵青著臉,大步來回走著,“改稻為桑搞不成,你我大不了罷官坐牢。要是關在淳安的那個井上十四郎捅出了我們的事,你和我都得誅滅九族!”

“那怎麼辦?”何茂才怔怔地望著鄭泌昌。

鄭泌昌:“趕快去,你親自去,先把人犯押回來。”

何茂才:“胡宗憲都親自派人去了,我也不準能把人押回來。”

鄭泌昌:“隻要胡宗憲本人不在,你一個按察使,管一省的刑名,要親自提押人犯,誰敢攔你!”

何茂才:“那我現在就去。”

鄭泌昌:“知道押回來後怎麼辦嗎?”

何茂才這時鎮定了些,想了想:“不能再讓他活著。”

鄭泌昌:“還有現在關在臬司衙門那十幾個倭寇,一個都不能活著。”

“明白。”答著,何茂才就往門外走,走到門邊又停下了,“改稻為桑的事不能就這樣黃了。中丞,今年的幾十萬匹絲綢產不出來,朝廷還得追查,查到毀堤淹田的事,你我也不隻是罷官坐牢……”

“我知道!”鄭泌昌喝斷了他,“都鬧成這樣了,事情總得一件一件做。”

何茂才:“我去了淳安,你總不能就待在這裏,得去想些辦法把後麵的事也開始做。”

鄭泌昌:“你死了我還活得了嗎?這個時候還起這些疑心!”

“不是起疑心。”何茂才還是賴在門口,“你有什麼辦法先告訴我點,我心裏也好有底。”

鄭泌昌真是無可奈何,狠狠地歎了口氣:“那我就告訴你,我的辦法是三條。”

“哪三條?”何茂才急問。

鄭泌昌:“一條是繩子,一條是毒藥,一條是鋼刀!哪一條都能把我這條老命結果了。這你放心了吧?”

何茂才立刻折回到椅子邊坐下了:“那我還去幹什麼。”

鄭泌昌氣得眼一黑,立刻天旋地轉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茂才一驚,又起身奔了過去,扶著他:“中丞!中丞!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倒!”

好一陣子,鄭泌昌才悠了過來,虛弱地說道:“聽說楊公公已經回來了……你去淳安,我去找楊公公……這還不行?我的祖宗……”

何茂才:“您早告訴我不就行了,這是何苦?”

鄭泌昌:“不能耽誤了,快去……”

何茂才大聲地對外喊道:“來人!”

一個書吏進來了,見狀一驚:“中丞大人!”連忙奔過來扶著他。

何茂才站起了:“快去叫郎中。中丞,我走了!”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書吏扶鄭泌昌在椅子上坐下,轉身準備去叫郎中,被鄭泌昌虛弱的聲音喚住了。

“不用去叫郎中。我現在就去見楊公公。”

楊金水的臥室內擺上了一張好大的紫檀木圓桌,圍著也就坐了五個人。上首坐的楊金水,左右坐著四條精壯的大漢,麵孔硬硬的,都穿著過膝長的黑衣。從背後看去,每個人的肩都特別寬,腰上被帶子一束又顯得特別小,黑衣的下擺短,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鐵柱。這就是被人稱為“虎臂蜂腰螳螂腿”,大明朝赫赫有名的錦衣衛!

據說錦衣衛選人的這三條規矩是在明成祖朱棣時定下的。凡俱備了這三條,第一便擅走,一人每天能走一百六十裏以上;第二便是擅跳,兩丈高的牆,躍起來雙手一攀,翻身便能過去;第三是擅鬥,不隻是有拳腳兵器功夫,更要有狠勁,同時掐著對方的咽喉,自己咽喉破了也不死,死的一定是別人。最厲害的,據說還有“馬功”,就是能七天七晚不坐不躺,兩條腿輪流踩在地上睡覺,七天頭上雙腳著地還能空手殺死一頭狼!

珍饈細肴對他們不管用,這時每人麵前擺的是三腿:一條羊腿,一條狗腿,還有一隻肥肥的豬蹄膀。酒也不用杯,每人麵前是一隻鬥大的酒壇,上麵都貼著一張紅紙,一律寫著“叁拾年”字樣。

楊金水笑著:“到哪兒吃哪兒的東西。浙江就紹興黃酒好。極品就是這些三十年的女兒紅。等閑的人喝一斤也醉了。你們先把各自這一壇十斤喝了。另外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回京時裝上船,給京裏錦衣衛的弟兄們也嚐嚐。”

四個人也笑了,卻都不像笑,嘴巴幹幹地咧開,眼中都還冒著精光。坐在楊金水下首的下首一個錦衣衛問道:“黃酒為什麼叫‘女兒紅’?”

楊金水:“習俗。紹興人生下個兒子便要為他釀些酒,埋到地窖裏,取名‘狀元紅’,一埋便十幾二十年,說是等兒子中了狀元再取出來大宴賓朋。”

楊金水下首一個錦衣衛接言了:“我知道了,生了女兒埋下去,十幾二十年取出來嫁人時再喝就叫‘女兒紅’。”

楊金水:“兄弟好見識。”

“我還是不懂。”第一個發問的錦衣衛又說話了,“要是生的兒子沒中狀元,這酒豈不可惜了。”

楊金水真笑了:“全國三年也才一個狀元。叫這個名字,等到兒子娶媳婦拿出來喝就是。”

另一個錦衣衛搭言了:“我也有點不懂。楊公公給我們喝的都是三十年女兒紅,難道紹興人的女兒三十歲都嫁不出去?”

楊金水剛喝了一口酒在嘴裏,一口噴了出來:“等三十年,就為等你們這幾個來,好嫁給你們!”說著笑得眼淚也淌了出來。

楊金水下首那個錦衣衛顯然是頭,對楊金水也十分買賬,捧他的場,笑著說道:“三十如狼,配我們正合適!”

另幾個錦衣衛見二人如此說笑,受他們感染也放聲嘎嘎笑了起來,聲音卻有些瘮人。

笑罷,四人便喝酒吃肉。那錦衣衛的頭說上了正題:“來的時候,呂公公都給我們詳細說了。該抓誰不該抓誰都聽楊公公的。楊公公,什麼時候動手,先抓哪幾個?”

說到這裏楊金水的笑容收了,臉上浮出了憂色。

四個錦衣衛對望了一眼,那頭又問道:“楊公公有什麼為難?”

楊金水:“自家兄弟我也不瞞你們了。這回第一個要抓的人是我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