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3)

李春芳幫著接過禦醫端來的一把椅子放在裕王的身後:“王爺請坐下。”

裕王揮了揮手。

張居正:“搬開吧。”

禦醫又把椅子搬開了。

那些病榻上的官員雖然都躺下了,目光全都望向裕王。

“我是奉皇上的旨意來看大家的。”雖說善言無謊,裕王說出這句話時大家還是能聽出他的滿腔仁心,滿腹憂愁,“皇上心裏也惦記著大家。”

一個躺在最裏邊病榻上的翰林院官員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接著有好些個官員都流了淚,可還是有些官員神情木然,其中那個李清源尤其突出,目光冷漠,一副灰心到了極點的樣子。

裕王默然了。

徐階那幾個人站在他身後都沉默著。

張居正緊挨著裕王站著,這時在他身後暗中輕推了他一下。

裕王咽了那口含淚的唾液,清了一下嗓子:“我要說幾句話,望諸位靜聽。”這句話既是對著病榻上的官員們說的,也是對門外說的。

原來站在裕王身後的幾個內閣大臣還有張居正連忙移開了身子,亮出了禦醫堂洞開的那道門——原來門外已經來了許多京官,夜色中似乎站滿了整個院子。

裕王側著身子,以便自己的話既能讓病榻上的官員聽到,也能讓院子裏的官員聽到:“聖人雲,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推而論之,天下更無不是的君父。我太祖高皇帝當年教導百官判斷訟案時也曾說過,父子訴訟,曲在子而不在父;兄弟訴訟,曲在弟而不在兄。也是這個道理。我大明庇護百兆臣民隻有一個君父,而百兆臣民所供奉者亦隻有一個君父。以天下四海為君父修建一居身之所,你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去鬧事。”

這是大道理,是無可辯駁之理,聽裕王說完這番話,那些病榻上的官員和那些站在院子裏的官員都默然不語。

裕王接著說道:“至於國庫虧空,民有饑寒,這個過錯首先是我的過錯,是內閣的過錯,是六部九卿堂官的過錯。絕非君父之過。我今天把內閣的閣員都帶來了,我向諸位,向天下臣民認過!”說到這裏,他先向門外院中那些官員深深一揖,然後轉身向病榻上的官員們深深地揖了下去。

徐階等人隨著他也先向院中百官一揖,然後向病榻上的官員都揖了下去。

院中的官員們紛紛都跪了下去。

病榻上那些原就感動的官員這時已然熱淚盈眶,那幾個神情一直木然的官員這時也終於放出了悲聲,那李清源更是不顧傷痛從病榻上滾落下來,麵對裕王跪在那裏。那幾個凡能掙紮下床的都滾摸著下了床向裕王跪下了。

裕王在徐階和張居正的陪同下回到王府已是子牌正時。寒風夜號,嗬氣成冰,好些太監都打著燈籠候在這裏,見裕王出了轎門便立刻擁了過去,有人給他擁上裘皮大氅,有人給他遞過去燒得滾熱的白銅湯婆子,裕王抱在懷裏依然寒冷,從前院向內院一路走去一路咳嗽。

徐階和張居正也披上了厚厚的裘皮大氅,緊跟著他向內院走去。

裕王在太醫院一番感人肺腑的勸說,將那些挨了打心如死灰的清流京官們都感動了,大家立刻表了態,願意連夜趕寫賀表,以慰君父之心。徐階立刻命李春芳、高拱、趙貞吉糾集各部堂官火速通知在京官員各赴所屬部衙連夜趕寫賀表,務必在初六的卯時將賀表上呈玉熙宮。

書房裏早早地就燒著兩大盆冒著青火的白雲銅銀炭炭火,從極寒的外邊一踏進書房,熱氣撲來,裕王正在咳著,立覺喉頭窒息,便有些喘不過氣來。

張居正連忙扶著他:“王爺先將臉轉過去。”

裕王將臉轉向了敞開的門,張居正替他撫著背,他才覺得那口氣緩了過來。當值太監急忙替他解下了身上的鬥篷,和張居正一道扶他在書案前坐下。

當值太監將一杯蓋碗熱茶捧給裕王,讓裕王喝了幾口,裕王覺得緩過了些,依然十分委頓,無奈事情未完,還得挺著跟徐階和張居正商量,聲音沙啞地說道:“兩位師傅,都請坐吧。”

徐階和張居正疼憐地望了望裕王,也坐了下來。

當值太監又給徐階和張居正端過去了熱茶。

“出去吧。”裕王對那當值太監,“把門關上。”

“是。”當值太監一條腿跨過門檻,先拉上了一扇門,又抽出另一條腿拉上了另一扇門。

“京官們的賀表天一亮準能呈上去嗎?”裕王問徐階。

徐階欠了下身子:“王爺放心,各部堂官都打了招呼,哪個衙門的賀表沒有上齊,就撤掉哪個衙門的堂官。天一亮在京官員的賀表都能呈給皇上。”

裕王黯然地望著地麵:“難為大家了。開了春官員的欠俸一定要補齊,災民和難民盡量不要再死人。淞江那個棉布商叫來了嗎?”

張居正答道:“回王爺,出府的時候臣便和徐閣老安排了。剛才臣問了當值的太監,他們早來了,一個由徐侍郎陪著候在門房,一個在寢宮回李妃娘娘的問話。”

裕王先是一詫,臉色立刻難看起來:“談淞江棉布的事李妃問的什麼話?何況深更半夜,怎麼能讓一個商人到寢宮去!”

徐階向張居正望了一眼。

張居正接言道:“怪臣等沒有說清楚。這兩個人王爺都認識,便是高翰文夫婦。”

“是他們?”裕王有些意外,“你們請來的在南直隸做棉布生意的兩個大商人是高翰文夫婦?”

張居正:“回王爺,正是。高翰文罷了官後回不了家,虧得那個芸娘有些積蓄,在南直隸和浙江各商行也有些關係,兩人便做起了生意。沒有官運卻有財運,不知他們是如何經營的,四年下來淞江的棉業有一半都是他們在做。現在在寢宮回李妃娘娘問話的便是高翰文的妻子。”

裕王那份不快消失了,接著便是有些好奇:“你們又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徐階答話了:“回王爺,臣的弟弟在淞江老家種的便是棉田,一直經營棉業,和高翰文常有往來。臣曾經向王爺稟報過,要想彌補國庫的虧空,眼下最實在的辦法便是在淞江擴展棉田多織棉布,由朝廷指派商家統一專營,既可平抑市價,又能把平時被那些商人偷瞞的稅賦都收上來。這一筆利潤每年應該都在五百萬以上,一半歸於商人、棉農,一半繳納戶部,國庫一年便可增收兩到三百萬兩的稅銀。利國利民,確是當前一條切實可行的國策。”

“徐師傅。”裕王當即起了戒心,但也不乏誠懇,“這樣的事情最好不要讓你的家人來做。”

“王爺訓誨極是。”徐階立刻回道,“臣正是為了避嫌,才和太嶽商量了,讓高翰文夫婦來做這件事情。”

“還有。”張居正接著說道,“這個方略去年臣也曾跟王爺提起過。當時沒有將詳情稟告王爺,其實這個主意就是高翰文給臣寫信的時候提出來的。”

裕王默思著,突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嘉靖四十年在浙江推行改稻為桑,就是那個高翰文提了個‘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書生之見,當時就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這一次該不會又重蹈覆轍吧?”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張居正堅定地回道,“高翰文當時提的那個方略本身沒有錯,隻是嚴黨當政,各謀私利,才使得局麵不可收拾。臣以為隻要朝廷把住了關口,切實把該上繳國庫的銀子收到國庫,把該給棉商棉農的利潤還利於民,這個方略還是行得通的。”

裕王又望向了徐階。

徐階接著說道:“商鞅立木之法,秦國立見富強。有了好的國策,又有了可靠的人去做,應該行得通。”

“那就叫他們進來。”裕王說道。

古人講究三十而須。四年江湖,四年商海,高翰文已經蓄起了長須,黑軟柔密飄拂在胸前,骨子裏原有的書卷氣配上五綹美髯,比做士大夫時,更添了幾分風塵和飄逸,哪像一個商人。那兩隻四年來遍閱名山大川和江湖風浪的眼也比以前增添了許多光亮,更給人一種可成大事的氣概。老謀深沉一如徐階,精明睿智一如張居正都被他的相貌和氣質所傾倒,何況裕王。

裕王這時望著他倦意也消去了不少,靠在書案前靜靜地聽他說著。

高翰文便坐在裕王對麵靠牆的椅子上,徐璠陪坐在他的身旁,徐階和張居正依然坐在靠南窗的椅子上,都能清楚地一邊聽他述說,一邊看他的表情。

“剛才晚生談的是現在淞江一年棉布的產量,和推行了新的方略後淞江每年可以增加的棉布產量。”高翰文結束了前麵的介紹,轉到下一個話題,“假以十年之期,每年可以遞產棉布五十萬匹。下麵晚生再向王爺和閣老、張大人、徐大人談一談增產後棉布如何銷售。”說到這裏,他顯然喉頭有些幹渴,輕咽了一口津液。

“不急。先喝口茶。”裕王顯然對他十分好感,關切地說道。

高翰文站起了,向裕王欠身拱了下手:“謝王爺。”又坐下,端起身邊茶幾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接著說了起來。

這時,裕王府的寢宮裏也生著好大一盆冒著青火的銀炭。

兩個女人,一個貴為王妃,另一個雖是商婦,卻因出身歌妓身世離奇已經名動朝野,這時兩人年歲也都相當,二十四五,又都屬天生麗質,坐在這裏竟有了些惺惺相惜。

“我出身也是貧家。”李妃顯然已經向芸娘問了好些話,為了使她放下拘謹,更為了把自己想深談的話說下去,先十分平易地說了這句,接著說道,“我問你一些事,你盡管告訴我,不用擔心什麼忌諱,更不要不好意思。好嗎?”

芸娘:“娘娘請問,民婦會如實稟告娘娘。”

“那就好。”李妃笑了一下,又露出了關切的神態,“你長得這般出眾,也不像貧寒人家出身,為什麼家裏讓你去當歌妓?”

芸娘沉默了稍頃,抬起了頭:“娘娘,這件事我能不能不說?”

李妃:“為什麼?”

芸娘:“正如娘娘所言,民婦的身世說出來犯朝廷的忌諱。”

李妃更好奇了:“在我這裏沒有什麼忌諱,不用擔心,說吧。”

芸娘望著李妃:“民婦的父親本也是我大明的官員,嘉靖三十一年在南京翰林院任職。”

李妃有些吃驚了:“後來因病故世了?”

“不是因病。”芸娘眼中有了些淚星,掉頭望向了別處,“就是當年‘越中四諫’上疏的那件事,家父受了牽連,死在詔獄。當時家都被抄了,我和家母隻好寄住在舅舅家。半年後家母也憂病死了,舅舅和舅母便把我賣到了應天的院子裏。”

李妃站起了,定定地望著芸娘,立刻換了一副目光,充滿了同情且有了幾分敬意:“想不到你還是忠良之後。”說著將自己的那塊手絹遞了過去。

芸娘也連忙站起了,雙手接過手絹,印了印眼,賠笑道:“讓娘娘見笑了。”

“來,坐下,坐下慢慢說。”李妃這時已經沒有了一絲矜持,拉著她的手便一同坐下了。

坐下後,李妃又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來,突然說道:“我明白了。像高翰文那樣的世家子弟,好不容易兩榜進士,為什麼會舍了官不做,要娶你為妻。”

芸娘本就在強忍著,李妃這幾句話就像一把錐子,錐到了她的最心疼處,也錐到了她的最擔心處,流著淚向李妃跪下了:“娘娘,民婦有個不情之請,要請娘娘做主。”

李妃:“隻管說,我能替你做主自會替你做主。起來,起來說。”

芸娘沒有起來,而是抬起淚眼:“娘娘,民婦這一輩子從心裏舍不得的人就是我的丈夫。他本是官宦世家,又是個才情極高的人,為了我,現在仕途也丟了,家也不能回了。民婦知道,他這一次來是一心想著為朝廷幹些大事,最後讓高家能認他這個子孫,讓他認祖歸宗。”

“叫他來就是讓他為朝廷幹事,不用你求。”李妃誤解了她的意思。

芸娘:“娘娘,民婦不是這個意思,民婦求娘娘的意思正好相反。民婦懇請娘娘跟王爺說個情,不要讓他跟官府跟朝廷經營棉商。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還深,浪比海還大,民婦的丈夫沒有這個本事,他駕不了這條船,過不了這個海。求娘娘開恩,放民婦陪著他回去,他再也禁不起挫跌了。”說著向李妃磕下頭去。

李妃萬沒想到她會有這個請求,一時怔在那裏,接著深望著她:“你怎麼會有這個心思?”

芸娘一切都不顧了,直望著李妃:“娘娘還記不記得四年前民婦進獻給娘娘的那部張真人的血經?”

這可是個極敏感的話題,李妃不答,隻望著她。

芸娘:“見到娘娘之後,民婦就像見到了親人,什麼也不瞞娘娘。民婦在嫁給我丈夫前,跟的就是當時應天和浙江一帶最大的絲綢商。那個人就是為江南織造局經商的沈一石,那部血經就是他給民婦的。”

李妃神情一下子肅穆了,認真地看著她,等聽她說下去。

芸娘:“要論心機,論對付朝廷和官場的謀略,論通天的手段,民婦的丈夫都不及沈一石十分之一。沈一石到最後都被逼得一把火將自己燒死了,無數的家財也跟著頃刻間化作了灰燼。娘娘,您想想,民婦的丈夫要是來幫朝廷和官府經營棉業,他能做得比沈一石更好嗎?他不但沒有沈一石的手段,更沒有沈一石的心狠。他隻是個書生,是個心比天高卻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自己卻偏不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才具。除了民婦,沒有人更明白他這是在往深淵裏跳。到時候既害了自己,也會誤了朝廷的事。娘娘,民婦把心都掏出來了,望娘娘體諒,求娘娘成全!”說完便又深拜下去。

李妃怔了一下,不知如何答她。伸出手將芸娘扶起。芸娘坐回到椅子上,兩眼乞求地望著李妃。

“你的心我體諒。”李妃顯然是想清楚了,這時才開始答她,“可你的想法未必全對。”

芸娘眼中剛露出的一點光亮立刻被她後一句話黯淡了下去。

李妃:“常言道‘此一時彼一時’。又說道‘事在人為’。你拿現在跟過去比本就不對。過去都是嚴黨在江南以國謀私,他們幹了那麼多壞事,自然不會有好下場。你拿高翰文跟沈一石比更不對。沈一石一個商人,隻知道唯利是圖。高翰文是兩榜進士出身,至少身在江湖心裏還想著朝廷。他既想著替朝廷做事,朝廷便不會虧待他。怎會像你擔心的那樣,落一個沈一石的下場。”

這番話如此堂皇,李妃又說得如此決斷,芸娘心底明知不對,卻無話可回,那心也就一下子涼了,隻好怔在那裏。

李妃正顏說了剛才那番大道理,又露出了笑容,溫言說道:“嘉靖四十年你曾經幫過朝廷的忙,那時我就記下你了。於今高翰文要為朝廷、要為王爺做事,你又肯把心裏的話都對我說了,往後我和王爺都會關照你和高翰文。王爺是儲君,大明的天下總有一天讓王爺來治理。好好幹,幹幾年幫朝廷渡過了難關。到時候我替你做主,給你封個誥命,讓高翰文也回朝廷重新任職。讓你們夫妻風風光光地回高家去,看誰敢不認你這個媳婦,不讓你們認祖歸宗!”

再冰雪聰明,畢竟是女人,畢竟麵對的是大明儲君的妃子,聽她說完這番話後,芸娘的眼睛慢慢亮了,似乎真看見了若幹年後的希望。

李妃又拉起了她的手,笑著放低了聲音:“你剛才說要求我,我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你,就看你給不給我的情麵了。”

芸娘惶恐了,被她拉著手連忙站了起來,便要下跪。

“不要跪了。”李妃拉住了她,“坐下聽我說完。”

芸娘隻好慢慢挨著椅子坐下了:“娘娘有什麼吩咐,但說就是,民婦一定從命。”

李妃又笑了一下:“這件事說不上從命不從命,隻是一件私事要你幫忙。”

芸娘見李妃如此貼心體己,立刻感動了:“娘娘請說。”

李妃輕歎了一聲:“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也是出身貧家。列祖列宗的規矩大,凡是後宮的娘家最多封個爵位,從不給實職,又不許經商,更不許過問朝廷的政事。你們外麵人不知道,就是現在宮裏的好些娘娘們,她們娘家都窮得不像樣子。”

“民婦知道了。娘娘的娘家有什麼難處,需要花費,民婦明天就可以敬送過去。”芸娘立刻表態了。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李妃臉一沉。

芸娘怔住了。

“你是好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李妃又緩和了臉色,“我有個弟弟,蒙皇上恩典封了個都騎尉,在朝廷不能任實職,我想讓他去南直隸,兼個收稅的閑差,這還是可以的。你們去了淞江替朝廷經營棉業,我這個弟弟就可以也幫你們做點事。一來讓他曆練曆練,二來你們有了什麼難處,他也可以直接寫書信告訴我,我也好幫你們。”

芸娘倏地站起了,那顆一直懸著的心這時有一大半放到了腔子裏,激動地答道:“娘娘這哪是求我們,這是在著實關照民婦夫妻。娘娘放心,國舅爺跟我們在一起一天,我們便會悉心敬他一天。”

李妃也站起了,笑得燦爛起來:“這下不會擔心你丈夫又是什麼海呀浪的了吧?”

芸娘也賠著笑了,但不知為什麼,這一笑心裏又突然冒出了一陣寒意。

昨夜聖駕不願遷居,京城震動。玉熙宮精舍,當夜侍候聖駕的黃錦也是一夜都不敢合眼,子時好不容易跪求嘉靖到龍床上臥了,擔心他怒火傷肝後又染了風寒,便捧出錦被給他蓋上,卻被嘉靖扔下床來。虧他仗著一點笨忠的身份,扔下來又蓋上去,往返數次,嘉靖也隻得受了。

黃錦便在幾隻香爐裏添了一些檀香,又添了一些沉香,都吹燃了明火,使精舍溫暖如春。

寅時了,天最黑的時候,黃錦知道卯時陳洪要來輪值,便趕緊把藥煎了,潷進碗裏,捧到床前:“主子萬歲爺,該進藥了。”

“從今天起朕不吃了。”嘉靖麵朝床內躺著,撂出來這句話。

“主子。”黃錦捧著藥碗在床前跪下了,“他們跟咱們過不去,咱們可不能跟自己過不去。過了這四十九天,主子百病不侵了,再慢慢訓導那些人。仙體不和,主子連跟他們生氣的精力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