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走,兄弟兩人都在用同樣的眼色看著他,一種很奇怪的眼色,先開口的還是孫早。
“我們也看得出你沒有把我們當作仇敵,”孫早說,“如果你是別人,我們說不定會結個朋友。”
“你實在不是個奸險的小人,”孫遲道,“隻可惜你是馬如龍。”
兄弟兩人,同時歎了口氣,同時轉過身,“篤”的一聲,以木杖點地,準備走了。他們好像也不想跟馬如龍為敵。但是他們也沒有走出去。
他們的身子剛移動,脅下的木杖剛剛點在地上,張老實的手已揚起。馬如龍隻聽見一陣極尖細的急風破空聲,兩根木杖就忽然從中折斷,兩樣東西隨著斷折的木杖落下,竟是兩顆花生。
張老實喜歡喝酒。花生是最普通,也是最好的下酒物。張老實的桌子上總是擺著一堆花生。但是從來也沒有人想到他能用花生打斷堅實的木杖,用鋼刀去砍,都未必能砍斷的木杖。
孫早兄弟也沒有想到。他們雖然沒有跌倒,他們用一條腿站在地上,還是站得很穩,就像是釘在地上的一樣。可是他們臉色已變了。
馬如龍的臉色也變了:“你想幹什麼?”
“我想留下他們。”張老實仍然麵無表情,“你不想,我想。”
馬如龍沒有再問為什麼。就在這一瞬間,他已感覺到自己的指尖、腳尖、嘴角、眼角,每一個感覺最靈敏的地方,都同時起了一種奇妙的變化,忽然同時變得僵硬麻木。
也就在這一瞬間,孫早兄弟的身子已淩空躍起,向外麵躥了出去。他們雖然是殘廢,可是他們的身子掠起時,不但姿態優美,而且快如鷹隼。他們雖然是殘廢,可是他們的輕功之高,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但是他們落下來時,還是在這個雜貨店裏,一落下來,就無法再躍起。因為他們兄弟兩個人身上,都至少已有四處穴道被封死。
八九個花生隨著他們的身子一起落在地上。真正的內家高手,飛花摘葉都可以傷人,當然也同樣可以用花生隔空打穴。隻不過從來也沒有人能看出張老實是這樣的高手,從來也沒有人能想得到。
張老實是怎麼出手的?孫早兄弟是怎麼倒下去的?馬如龍都沒有看見。他的視覺已模糊,整個人都已變得麻木遲鈍。他也沒有看見張老實站起來走過去,從孫早兄弟身上搜出了一瓶藥。
直到張老實把這瓶藥灌入他嘴裏,他才漸漸恢複清醒。張老實仍然別無表情,隻淡淡地問:“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為什麼要留下他們?”
馬如龍已經知道。有些事他雖然沒有看見,卻已經知道,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是用不著親眼看見也一樣會知道的。他知道他已經中了孫早兄弟的毒,一種看不見,也感覺不出的無形無影的毒。
他們說的也許確實是真話,隻有真話才能使別人變得大意疏忽。就在他對他們已經沒有敵意時,他們放出了這種無形無影的毒,就正如有些人已經把某些人當作朋友時,才會被出賣一樣。
馬如龍並不是完全不了解這些事,可是他能開口時,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放他們走。”他說:“現在就放他們走。”
張老實忍不住要問:“為什麼?”
“因為我是馬如龍,因為他們做的隻不過是他們自覺應該做的事。”
因為他們還年輕。年輕人做事往往都是這樣子的,因為他們要成名,要做一個成功的人。這不是他們的錯。一個年輕人想要成功,想要成名,絕不是錯。
孫早兄弟走的時候沒有再回頭,也沒有再看馬如龍一眼。馬如龍也沒有再去看他們,他不願再增加他們心中的愧疚。
他隻問張老實:“你真的沒有見過大婉,也不知道她是誰?”馬如龍問:“你一直都隻是這家雜貨店的夥計?”
張老實沒有回答。他已經把地上的花生一顆顆地撿起來,一顆顆地剝開,一顆顆放進嘴裏。等他開始咀嚼的時候,才歎息著喃喃地說:“該問的事他不問,該問的人他也不去問,卻偏偏來問我這些廢話。”
馬如龍道:“我知道我應該去問王萬武,這次他們究竟來了多少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你為什麼不去問?”
馬如龍道:“因為我現在問的這件事更重要。”
“重要?有什麼重要?”張老實又在歎氣,“我見過大婉又如何?沒見過大婉又如何?你為什麼一定要問?”
“因為我想知道她在哪裏?”馬如龍說得很堅決,“我一定要知道。”
“她在哪裏,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馬如龍直視著張老實,說道,“如果你也曾想念過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