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在家裏吃的,飯後於佑安跟妻子方卓婭說:“收拾一下,去趟老尚家。”方卓婭凝了下眉頭,她天天催於佑安去尚家,於佑安就是不去,今天怎麼主動了?
“奇怪,我想去的時候你偏是不去,今天我沒準備,你倒是想去了,說,啥風把你的勁頭吹上來了?”方卓婭染著笑臉問。
“西南風。”於佑安丟下一句,忙著打扮自己去了。於佑安有個習慣,上班可以穿得隨意一點,普通一點,但凡碰到私人聚會或禮節性拜訪,就格外注意自己的穿著。以前他沒這習慣,是跟孟子歌有了那層關係後,孟子歌提醒他,“上班穿樸素點沒關係,那是工作需要,可下班就不一樣,特別是到朋友或領導家走動,穿得太過隨便,會讓人覺得失禮。再者,搞不懂的人還以為您精神不振,出了什麼事呢。”前麵幾句於佑安聽了都不覺得有什麼,獨獨後麵這句,他認為說得精辟,永遠記下了。
聽見於佑安在屋子裏折騰,方卓婭說:“臭美啥啊,多大年紀了,又不是去……”話說一半,方卓婭自己緘了口。方卓婭發現最近挖苦於佑安挖苦得有點過,不好,女人這張嘴,就愛惹出是非。對自己的丈夫還是體貼點吧,這是她從葉冬梅那裏學來的,那天她見葉冬梅一氣買了七、八件衣服,全是給老公梁積平買的,心有所觸動。男人是疼回來的,把氣出去的男人再疼回來,她想起誰的博客上看過的一句話,笑笑,進了臥室,從另一個櫃子裏拿出一件襯衫,“折騰什麼,穿這件吧,下午我就煲過的。”
見是一件新買的格子襯衫,時尚而不花哨,沉穩而又大氣,於佑安顯得滿意。
“還是老婆疼我。”說著在方卓婭額頭上親了一口。
“一邊去,也不嫌肉麻。”兩口子就是這樣,吵時要死要活,鬧時一分鍾也不想過下去,日子正常了,甜甜蜜蜜也就出來了。“肉麻什麼,親的是我老婆,又不是外人。”於佑安說著又要摟過妻子,他這是故意,想在關係友好的時候多表現一下,男人的小伎倆。方卓婭推開丈夫,又找出一條休閑褲,要於佑安穿,於佑安有點猶豫,方卓婭說,“看好了啊,啥牌子,花了我兩個月工資呢。”又道,“那天我見你們車市長穿著一條,挺年輕,就托人買了一條,不過顏色跟他不一樣,他穿米色好看,你不能穿那麼年輕,還是給我老相一點。”
於佑安看了眼商標,吐了下舌頭,老婆也真舍得,這個牌子全南州怕隻有車樹聲和陸明陽才敢穿。不是錢的問題,有些東西講究身份。猶豫一會他還是果斷地放下了。
方卓婭從他臉上讀出什麼,不再強迫,看來她想問題還是簡單了點。
老尚愛喝酒,於佑安讓方卓婭提了兩瓶茅台,又拿了兩條軟中華,怕是假的,猶豫一會換了兩條特供蘇煙。方卓婭又選了一條絲巾,說是給龔姐帶上。上次那兩萬塊錢,於佑安跟方卓婭提起過,於佑安的原則是,大錢酌情瞞,小錢必須提,特別像老尚這種人送的,更要給妻子提明。
到了尚林楓家,龔一梅驚得眼都直了,大嗓門一下亮了起來:“老尚,快看是誰來了?局長啊,快請快請,方大夫好漂亮喲,大姐都不敢認了,快請進,真是稀客,怪不得我眼睛一直跳呢,跟老尚說,老尚還不相信。”手伸過來,想接方卓婭和於佑安手裏的禮品,又不敢,局促地站在那裏。尚林楓聞聲從書房走出來,也是一片驚訝。這年頭,上級到下屬家走動,不感動才怪。
叫豆豆的狗狗從廚房裏竄出,衝於佑安兩口子一陣汪汪,尚林楓嗬斥一聲,豆豆還在叫,龔一梅一把提起:“再叫我揍你,不看來的是誰麼,局長跟前你也敢叫?”狗聽人話,豆豆果然不叫了,嚇得縮了脖子,委屈地鑽進了臥室。
熱情寒喧後,主賓落座。於佑安說:“一直想來,可總也沒時間。”尚林楓驚魂不定道,“局長日理萬機,哪有閑的空。”龔一梅端來水果,熱情張羅著要方卓婭吃,一口一個方大夫,叫得十分親切。尚林楓親手泡茶,燙了一壺上好的鐵觀音,嘴上謙虛,“茶不好,局長將就著喝。”於佑安品了一口,這茶價格絕對不菲,加之尚林楓講究茶道,燙壺、置茶、高衝、低泡十分嫻熟,一看就是老茶客。這也是文化部門的好處,半是斯文半是閑,養下了不少壞毛病。
兩人就著茶,東一句西一句閑扯了會,豆豆又從臥室跑出來,這次沒叫,像個乖孩子一樣在方卓婭褲腿上舔著,一副巴結討好的樣子。龔一梅又擔驚又想讓豆豆多討好幾下,兩隻手做著準備,隨時準備把豆豆抓回來。方卓婭最煩這種小動物,見了養寵物的人,總是非議大過讚許,認為是吃飽了撐的,連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還要管畜牲。這陣卻顯得十分有教養,摸著豆豆的毛,豆豆乖,豆豆真可愛。龔一梅見了,整個身子都放鬆下來,她就怕方卓婭嫌她家豆豆。方卓婭知道於佑安要跟尚林楓談正事,抱起豆豆說,“豆豆啊,走,看看你臥室去,看看我們的豆豆晚上是怎麼睡的?”龔一梅不解,緊張地站起說,“豆豆髒,方大夫,別把你衣服弄髒了,豆豆快下來,弄髒阿姨衣服你小心!”硬要拉方卓婭坐,尚林楓白了她一眼,她才反應過什麼地說,“走吧,我們到臥室去,我家老尚是煙鬼,他一抽煙,滿屋子都是味道。”
兩女人進了臥室,於佑安道:“今天來,一是拜訪拜訪,咱倆共事這麼多年了,配合一向不錯,老尚,很感激啊。”說著喝了一蠱茶。
尚林楓馬上道:“多謝局長提攜,這些年若不是局長照顧,我尚林楓哪有好日子過,怕是早讓人轟下台了。”
“話不能這麼說,藝術劇院沒有你老尚,真還玩不轉。專業單位,就得由專家來領導,這話我在領導麵前提過多次了,以前鞏、王不覺得,老以為他們那一套能把啥都玩轉,這不,藝創中心搞垮了吧。”
藝創中心是鞏達誠手上新設立的一個文藝機構,全稱叫南州藝術創作研究中心,也是文化局二級單位,後來讓一個不懂藝術的人亂折騰了兩年,敗了。藝創中心的人一半分流到劇院,另一半四處打發了。
“就是就是,鞏、王隻認錢,哪懂得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尚林楓附和著,殷勤地替於佑安斟上茶。
“另外一個意思嘛,今天來也是跟你透個風,這次改製,勢在必行啊。”於佑安談起了正題。
“有那麼嚴重?”尚林楓正在愜意地遐想著,以為於佑安夫婦會給他帶來好消息,一聽這話,臉上肌肉猛地僵住。
於佑安很平靜地說:“這跟嚴重沒關係,改製嘛,別的單位都在改,為什麼文化部門就不能改?以前我們的想法是有問題,再說,文化單位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能不能改出活力來暫先不說,讓這些隻拿工資不幹活的人嚐嚐改革的味道,也是好事嘛。”
尚林楓結巴著,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難道於佑安今天是為改製來的?
“改製改製,傷筋動骨,不過我相信,再怎麼改也傷不到你院長身上,至於下邊這些人,我們也真是考慮不過來,你我都不是菩薩,度不了眾生啊。”於佑安感歎了一句,要傳達的信息分明已含在話裏,就看尚林楓捕捉的能力了。說完,身子微微一仰,笑眯眯地盯住了尚林楓。
尚林楓也不遲鈍,很快明白過於佑安話外的意思:“局長說得對,太對了,我這腦子總是不夠用。”說著衝於佑安虔誠地笑了笑。
那天在會上他還打算迎合王林德跟李所長呢,於佑安那條短信即時阻止了他。這些日子尚林楓也在糊塗,其實改製不改製,他關心得真不多,一門心思想得是,如何才能盡快調到局裏去,調局裏他就萬事無憂了。今天於佑安專程上門,談的雖不是調動之事,卻也令他感動無比,畢竟這樣的待遇不是每個下屬都有的,想到這,話語裏忍不住摻了很重的感情說,“多謝局長提醒,局長您要是不指點,這個彎我可真繞不過來。”
於佑安也不客氣,接著道:“文化單位改製也不是南州一個市搞,全省別的地方都在改,這點上我們要理解謝市長,她也不容易啊,文衛口這麼多單位,如果都不支持,她工作怎麼做。”說到這兒,忽然換了口氣,“對了老尚,改天我請謝市長出來,一塊吃頓飯,到時你也做陪,加深加深感情。”
尚林楓真的是受寵若驚了,當下站起身說:“局長的提攜之恩我尚林楓一輩子忘不掉,哪天請您定時間,其他我來按排。”
尚林楓的意思是說,請謝市長吃飯的費用由他包了。
於佑安倒沒往費用上考慮,文化局再窮,一頓飯還是能請得起的,不過尚林楓能這麼說,他還是很高興。下屬能做到尚林楓這樣也真是不容易啊,如果有機會,自己真是應該替他多美言幾句。不過這機會有麼?
他搖搖頭,話回原題說:“這是小事,讓謝市長高興才是大事。”
“局長親自出麵,她還能不高興?我也研究過她,這人其實虛,典型的外強中幹,局長不用顧慮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