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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維奇像一扇新打開的門,讓於佑安在暗黑中再次看到希望。省城回來沒幾天,穀雨找來了,笑吟吟地站門口道:“於叔叔好,我打擾您來了,不會不歡迎吧?”

於佑安望著這位不速之客,故作驚訝道:“是小雨啊,快請。”等穀雨進了門,於佑安又連聲誇讚,“小丫頭,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要是在街上,你於叔叔都不敢認。”

穀雨心裏高興,嘴上賣乖:“什麼呀於叔叔,我看您倒是越來越年輕了。”

“湊合吧,你於叔叔老了,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又問,“沒去看你爸?”

穀雨綻放著笑臉:“我好久沒見我爸爸了,昨天跟他通電話,好像胃不好,吃藥呢。”

於佑安哦了一聲,知道穀雨並不會跟他說實話。穀雨年齡不大,但她的精明於佑安領教過,絕不在老穀之下。在南州電視台,穀雨也算小有名氣,她的公關能力是其他女孩子不能比的,她手上有兩個欄目辦得非常出色,一個是吃在南州,另一個就是精品南州,主要是讚助商掏錢掏得痛快,小姑娘拉讚助可有一手。

寒喧一陣,穀雨拿出一遝材料說:“於叔叔,電視台最近想推一檔新節目,暫定名叫文化南州,想跟你們文化部門合作,還望於叔叔能大力支持。”

“是嗎?”於佑安暗自驚歎,這爺倆真是動作迅速。佯裝熱情地接過材料來,一目三行看起來。這顯然是一個草草擬成的方案,隻有輪廓,沒有細節。大意是南州電視台擬與文化部門合作推出一檔節目《文化南州》,重在介紹南州的文化名人還有文物古跡,以及活躍在文化戰線上的各色人物等。

“聽說於叔叔有個構想,要讓南州打文化牌,我們局長也認為,南州是一座曆史文化名城,除豐厚的文物資源和優秀的文化積澱外,還有許多可挖掘的東西,創辦這樣一個欄目,就在加強南州文化與經濟的對接,讓南州經濟騰飛的同時,文化事業也有一個質的飛躍。加上目前你們正在全力申遺,我們也正好可以借這個窗口,把南州申遺工作推向一個新的高潮。”

穀雨口齒伶俐地講了一大串,於佑安覺得這些話似曾在哪裏聽過,後一想,不正是去年自己做的工作報告嗎?等到穀雨再往下說時,於佑安心裏就越發吃驚,怎麼寫在呈給李西嶽那份報告中的個別內容,穀雨也能口若懸河地說出?

那些東西他可是從來沒在會上講過的啊……

於佑安不得不用另外一種目光盯住穀雨,他發現,自己以前並不怎麼看好的穀雨,不但出落得華麗大氣,眉宇間多了種以前不曾有的妖野成熟味。重要的是,她說話的語氣還有姿態,已經有點女強人的味道了。於佑安深吸一口氣,聯想到上次跟兩位秘書一起吃飯時說話的話,冷不丁就想,穀雨提出的這個欄目,會不會是市領導的意思?

是哪位市領導的意思,李,還是陸?

他馬上變得鄭重起來,不再像是跟老朋友的女兒談事,而像是麵對一位要員。

“這個我們會認真考慮的,我代表全文化係統的職工,謝謝你們台長,也謝謝穀記者。”

“於叔叔您別這麼說啊,您這麼一說,我都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這是工作,是工作我們就要認真對待。這樣吧,你回去再把方案細化一下,搞具體點,我這邊呢,也抽空開個會,認真議一下,我覺得目前開這樣一個欄目很有必要,大張旗鼓地宣傳南州文化,這沒錯,至於經費方麵,我們會盡力想辦法的。”

於佑安畢竟在廣電局當過局長,隻要一談欄目,就會很自然地想到經費。穀雨聽了,一張臉笑得粉嘟嘟的:“那我先謝謝於叔叔了,我會按於叔叔的要求,把這項工作做好。”

穀雨說著起身告辭,於佑安望住她說:“以後談工作,別再叫我於叔叔,公事公辦嘛,免得別人誤解。”

穀雨吐了下舌頭,扮個鬼臉道:“嗯,我記住了,謝謝局長叔叔。”

“又叫,鬼丫頭。”於佑安伸出手,點了下穀雨鼻子。這個動作做得自然流暢,含著長輩對晚輩的溺愛。穀雨甜著嘴說,“我知道啦,局長。”於佑安正起臉說,“好吧,抓緊落實,可不能讓我失望呦。”

“不會的,請局長放心!”穀雨重重點了下頭,走了。於佑安心裏卻又多了一層事。正在亂想,杜育武進來了,低聲問,“穀記者走了?”

“走了?”於佑安說。

“是來拉讚助的吧?”

“什麼拉讚助,你這話怎麼聽著這麼不入耳?”

杜育武挨了訓,卻像是沒有反應,繼續站那裏,欲言又止的樣子。

“什麼事,說吧。”於佑安換了語氣,杜育武這才張口道,“穀記者最近老是跟著陸書記跑,聽說陸書記對她很賞識。”

於佑安心頭一震,果然如此!不過臉上卻是毫不在意的表情,見杜育武還站著不走,又多了句:“還有事?”

杜育武悻悻道:“沒了,就是穀記者……”

“以後眼睛少盯別人,多盯自己。”於佑安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麼一句,杜育武出去後,他又有些後悔,杜育武明顯還有別的話要講,幹嘛不讓他講出來呢?

穀雨會不會?這個想法一出,於佑安把自己嚇壞了,怎麼能想到那一層,自己這是怎麼了,腦子裏怎麼盡是這些荒唐事兒!

他強迫自己把心收回來,開始思考跟廣電局合作的事。坦率講,於佑安並不是一個見風使舵、敷衍趨勢的人,更不是一個為了官帽不擇手段的人。於佑安早年畢業於海東師範大學,當時的誌向是當一名老師,一輩子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那時他還寫一些小詩,頭上戴著一頂校園詩人的桂冠,做一名真正的詩人也曾是他的夢想。沒想畢業後陰差陽錯分進了南州市湖東縣政府擔任秘書。自此,於佑安算是踏上了仕途。仕途有兩種,一是有人生下來就愛做官,誌向在此,比如華國銳,就曾直言不諱地說,這輩子他做夢都在當官,當官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比搞女人還爽。華國銳的夢想是至少要當到副省級,他說,在中國,哪一級才算官,副省,其它都算鳥,不過鳥遲早是要飛起來的,鳥隻有飛得高,才會變成鵬。大鵬展翅,那才是我華國銳要的人生。可惜這隻鳥折了翅膀,再也撲騰不動了。另一種就是像他,被命運綁架,一步步走到這條道上。於佑安起初走得很吃力,也很不開心,總感覺自己被人綁著、架著,並非自願。人要是對某件事不自願,那是做不好的。於佑安一開始做得很糟,差點就從縣政府發配到鄉下一所中學去。後來是他的老師、一位古稀之年的老教師開導了他。老教師現身說法,以自己的一生做範本,給他講了人生的種種道理,最後語重心長地說:“別以為你是才子,放縣政府糟蹋了,在這塊土地上,比你有才有誌的人多得是,但結局呢?”老教師最後這聲歎,讓於佑安感慨萬千,心裏著實不是滋味。老教師在湖東絕對算得上人才,就在南州,其才氣也很少有人敢比。他畢業於海東師範,早年因為一篇小說,被巴金賞識,特意叫到上海,跟巴老暢談了半晚,後來又搞文藝理論,發表了不少在當時頗具開創性的文章,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文革中遭到了殘酷破害,差點在牛棚中上吊而死。文革結束後,老教師一心一意教學,再也不操刀弄墨了,弟子滿天下。但是於佑安看到的卻是三間寒舍,一屋子的書,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老教師的兩個兒子仍在鄉下種地,不是智商不好,而是那個特定的年月他們逼迫去了鄉下。惟一的女兒在縣供銷社上班,後來下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