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國慶說:“茶吧。”
不一會兒,謝麗娟就把茶泡好了,她把茶端上來,放在他的麵前。那是一個十分精致的小茶杯,裏邊的茶葉碧綠碧綠的。接著,她拉過一張折疊椅,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當兩人麵對麵時,卻出現了瞬間的沉默。兩人都在注視著對方,就好像是分別很久的老朋友,又突然重逢了一樣。
片刻,小謝說:“我猜,你肯定會來。”
“噢,為什麼?”呼國慶笑著問。
小謝看了他一眼,說:“因為你鬼。”
呼國慶一時不適應這樣的談話方式,他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地笑了。
“已經到任了?”
“到任了。”呼國慶點了點頭。
“祝賀你呀,縣長大人。”小謝笑著說。
“祝賀什麼,一個爛攤子……”呼國慶故意說。
“又藏呢,又藏呢。”小謝歪頭看了看他。
“不是藏,是確實不好弄。”呼國慶做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小謝眼裏閃著光:“我還不知道你麼,鬼精鬼精的。”
呼國慶笑笑說:“你知道我什麼?我那都是些小把戲,上不得台麵的。能幹的人多了去了……”
小謝說:“你也別給我來這一套。按你的能力,當個市長也綽綽有餘。這你心裏清楚。可你也有不足的地方,你知道你的最大缺陷是什麼嗎?你太精明,小智慧太多,處處顯示你的機智,顯示你高人一籌。你把智慧用濫了。你缺的是大智慧,缺的是傻氣。而古往今來,能幹成大事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傻氣。這是你的致命傷……”
呼國慶怔住了,緊跟著,他的激情一下子被調動起來了,他的兩隻眼睛也開始放光了。他說:“你說的太對了,你敲到我的麻骨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有毛病。有時候會忍不住顯示自己……但是,有一點,可以說,你還不了解這個平原。在這裏,缺的不是傻氣,我知道你是從大的方麵說的。在這塊土地上,生長著的就是一股股的傻氣,到處都是傻氣,傻氣是平原上的最大優勢,同時也是最大的劣勢。裝傻充愣、大智若愚是這塊土地的特質,正是因為傻氣太多了,它把很多好的人才都淹沒了。傻氣是可以做大,但它也磨人,它吞吃的是人的靈性……”
小謝兩眼直直地望著他,說:“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呼國慶故意貶低自己說:“毬,我蒙了個電大,後來又暈去進修了兩年。”
小謝問:“在哪兒?”
呼國慶說:“武大。是呼伯保送我去的。”
小謝驚喜道:“喲,說起來咱們還是校友呢,我也是武大畢業的。”
呼國慶擺擺手,調侃說:“不敢,不敢。我那不算,我那不算,你們才是正牌。我是瞎暈的,拿錢買的。”
小謝嗔道:“就是校友麼,你看你……”
呼國慶笑笑說:“就算是吧。高攀了。”
小謝仍很激動地說:“你的話也有道理。可我認為,土壤是可以改良的,這當然是一種文化改良。它需要時間。我剛才說的‘傻氣’,跟你所說的傻氣還是有區別的。雖然同是本質,但‘本質’和本質也有區別。我明白,你所說的本質其實是血脈裏帶著的一種東西。而我所說的本質,則是一種大的走向,這兩個相比較來說,一個是遺傳,一個是認識……”
呼國慶點點頭,接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器須鈍力。其實,這裏邊有一個‘度’的問題。任何事情都是有‘度’的,差之毫厘,謬之千裏。關鍵是在‘度’的把握上……”
往下,兩人越說越近乎,越說越投機,都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那話語就像是一把打開心靈的鑰匙,兩顆心都在一個亮點上跳躍著,你近一步,我也近一步,你躍上一層,我也躍上一層,很多東西一點一點地被剝蝕掉了,剩下的隻是兩顆心的交彙,是精神亮點的互補……
十點鍾的時候,呼國慶看了一下表,說:“噢,不早了,我該走了。”
謝麗娟柔聲細氣地說:“好,你走吧。”話是這樣說的,可她的聲音太媚了,兩隻大眼直勾勾地望著他,那分明是在挽留……
十二點了,呼國慶站起身來,又說:“太晚了。招待所要關門了。該走了,真該走了。”
謝麗娟仍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並不站起送他,隻是聲音更軟更柔更甜:“好,走吧……”
那聲音實在是太誘人了,那聲音鮮豔無比,像是一隻隻紅色的小櫻桃。呼國慶忍不住想把那聲音吃下去……
他又坐下來,自我解嘲說:“好,我再吸支煙。”
謝麗娟什麼也不說,站起身來,彎腰從茶幾上拿起煙,給他遞上一支,爾後又拿起火,從容坦然地移坐到了他的身邊,把火給他點上……
後來,不知怎的,兩人就抱在一起了。先是嘴對著嘴,接著是舌頭攪著舌頭……心智已燃燒到了那種程度,肉體也要跟著燃燒。這種燃燒是先親到了‘裏’,爾後才褪到‘外’的,是先有靈,爾後才有欲;那舌尖尖上吮的是思想的汁液,親的是語言的結晶,是在精神上成熟之後才在肉體上品嚐的。兩人先是坐著親,爾後又站起來親,親著親著,身體的那些部位就接觸在一起了……呼國慶覺得他抱著的簡直是一團火焰,一團肉豔豔的火焰,觸到哪裏哪裏就有火熱的回應……他也有過一瞬間的遊移,他想到了妻子,可那火焰很快就把他僅有的一絲遊移燒成了灰燼。小謝渾身顫抖著對他說:“國慶,國慶,你把我吃了吧,你把我撕撕吃了吧……”
一個月後,呼國慶決定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