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號車”(1 / 3)

每次路過這個十字路口,路過縣城這條繁華街口的大轉盤時,呼國慶就有一種澀澀的、說不出的感覺。

他與縣委書記王華欣的矛盾就是從這裏開始的。說起來,那也是一件很小的事,可以說小如一粒芥子,可就是這麼一粒芥子,竟然頂出了一個裂縫。這個裂縫在平時是看不出來的,可到了關鍵時刻,它就起作用了。

那還是呼國慶剛任縣長不久的事。有一天,縣裏四大班子的領導集體到鄰縣去簽署一個有關水資源方麵的協議。協議是雙方早已商定好的,去這麼多人的目的無非是表示一下雙方的友好和重視(因為過去曾有過矛盾和爭執)。中午吃飯的時候,由於參加者都是兩縣的主要領導,酒也喝得十分酣暢。縣委書記王華欣身邊坐的是鄰縣的一位婦聯主任,那婦聯主任叫陶小桃,長得有幾分姿色,人也潑辣,很會勸酒。她一會兒跟王書記猜拳,一會兒是押寶,一會兒又是“老虎、杠子、蟲”,把王書記的興致很快就挑起來了。王書記一高興,就放得很開,誰也不讓替,輸了就喝,喝著喝著就有些高了。書記一喝多,舌頭不打彎,說話粗聲大喉嚨的,就有些放肆,他說;“小桃,桃兒,這、這樣吧,我破、破個葷謎。你猜、猜著了我喝、喝一大白!猜不著你、你喝——一大白!”鄰縣的婦聯主任是見過些世麵的,根本不在乎,說:“行!倒酒。你說吧——”說著,抓過茅台酒瓶,也不用小酒杯了,把茶杯拿過來,竟然倒了兩茶杯!王華欣酒壯豪氣,一捋袖子,說:“聽好了:掰開你的,入進我的,毛絨絨的進去,白花花的出來……”他剛把謎麵說完,那婦聯主任立時把那杯酒端起來了,先是一陣“咯咯咯……”的浪笑,接著大聲說:“牙刷子!你喝吧。”說著,就端起酒硬往王書記嘴裏灌!眾人大笑。一時,王書記沒有辦法了,就勉強喝了半杯,這才繳械說:“桃,桃。投降,我投降。不行了,真不行了……”

宴畢,要走了。雙方領導在大門口握手告別時,喝多了的王華欣卻死纏著那婦聯主任,嘴裏一連聲地喊著:“桃兒,桃兒,小桃……”逗一些葷葷素素的笑話。那女人也浪,兩人一會兒你拍我一下,一會兒我撓你一下,嘀嘀嘎嘎地笑……人們都立在那兒等著,誰也不好說什麼。等了有五分鍾之後,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呼國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說:“咱們先走。”說完就上車走了,其他的人也跟著走了。

王書記本就喝多了,昏頭漲腦的,正跟人打情罵俏呢,扭頭一看,他手下的人全都走光了。門外的停車場上孤零零地就剩下他那一輛車。這才有了幾分清醒,也有幾分尷尬。

他匆匆地跟人告了別,上車就唬著臉說:“開快點。給我趕上他們!”

兩縣相距並不遠,一路上,王書記一再命令司機:“快!快!”就這樣,一直追到縣城的這個十字路口,到底把先走的車隊趕上了。這時,王書記又命令道:“超過去!給我橫那兒,攔住他們!”司機隻好遵命。隻聽“嘎”的一聲,王書記的轎車突然橫在了整個車隊的前邊!他從車上跳下來,也不管什麼交通秩序,三步兩步跑到呼國慶的車前,對著司機厲聲喝道:“誰讓你走的?誰讓你走的?!你是一號車……”見書記暴跳如雷,司機嚇壞了,想解釋點什麼,卻又不敢,隻是默默地掉眼淚。

呼國慶在車裏坐著,心裏的火噌噌往上冒,很想說一點什麼,可他知道,這時候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可避免地會有一場戰鬥,這樣一來,矛盾就公開化了,他剛到任,立足未穩,還是避開鋒芒吧。於是,呼國慶暗暗地忍下了這口惡氣,他一句話也沒說,兩眼一閉,身子靠在了轎車沙發的後靠背上……

縱是這樣,王書記卻仍不解氣。他訓完司機後,又重新回到自己車上,對司機說:“操,反了!你給我圍著這個轉盤開,開慢點!”於是,一個車隊,八輛轎車,就都跟著首車圍著十字路口的大轉盤轉起圈兒來……這時候,轉圈兒就成了一種形式,一種渲染,一種對“一號車”的確認過程。“一號車”開得很慢很慢,後邊的車也隻好跟著一輛一輛地慢下來,一圈兒一圈兒地圍著街口轉。呼國慶坐在後邊的車裏,拚命地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轉圈兒是形式,可他品嚐的卻是那“內容”,形式和“內容”是一體的,形式在轉,“內容”也在轉,這一切都成了對他心理承受力的一種檢閱,一種超極限的彈壓!此時此刻,呼國慶心裏的滋味是無法言說的。

一時,路口上的交通完全堵塞了。站在指揮台上的交警像是傻了一樣,不知該如何指揮才好。四周是人山人海,人們全都在觀看這些在十字路口上轉來轉去的八輛車……人群中有人議論說:“這是幹啥呢?來大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