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光下的白菜(2 / 2)

終於,呼天成把煙掐滅了。他彎下腰去,默默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一隻腳,他把那隻腳放在他的膝蓋上,用心地看了一會兒。那五個腳趾白粉粉的,一嘟一嘟的肉著,小小的腳指甲像是一個個染了色的杏蕊,鋼藍裏透著一抹暈紅。

他看著,默默地說:“我寫了。”

她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呼天成是個硬性人。他是能忍的,他等了有一個多月了。狗不再叫了,可他還是耐著性子等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等人們不再起疑心的時候,他才定下了這麼一個日子。是呀,已經有了那麼長久的等待,他隻想把活兒做得細一些,他一生一世都沒這麼細致過。他是真喜歡她呀!麵是揉出來的,他要好好地揉,才對得起這個等待已久的時刻。於是,他伸出小指來,用指甲在她大腳趾的趾肚兒上輕輕地劃了一下。隻聽她“呀”了一聲,那一聲尤如撕錦裂玉!緊接著,那隻腳抖抖地縮了一寸,待呼天成劃第二下時,她又“呢”了一聲,劃第三下時,她“噝”了……爾後,她哭了,她流著淚說:“你怎麼能這樣呢?”

呼天成說:“我一向做活兒細。我不做是不做,做就做細。在大田裏幹活,你都看見了,我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種粗而糙的人。”

她喃喃地說:“你要了我吧。你快點要了我吧。”

呼天成說:“我寫的字你猜出來了麼?我劃了三下,那是一個字呀。”

她流著淚說:“你叫我怎麼猜呢……”

他說:“你沒猜出來,我再寫一個。”說著,他又用那個小指的指甲在她的第二個腳趾上劃了三下。

他劃的是個“丫”字。他識字也不多,這個字是他從村裏的花名冊上查到的,他覺得這個“丫”很有趣,就記住了。他在她餘下的四個腳趾上,一次次地劃那個“丫”字……劃一下,她就“噝”一聲,劃一下她就“噝”一聲,那“噝”伴著閃電般的抽搐,她就像吃了迷幻藥一樣身子來來回回地扭動著……嘴裏迷迷糊糊地說:“天哪,天哪,天哪,這是個什麼字哪?”

呼天成就在她的十個腳趾肚兒上來來回回地劃著,劃了一個又一個“丫”字……他劃得很專注,很精心,就像是一個很有造詣的匠人在做什麼大活,先是從邊緣處下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做。就這樣劃著,有一下突然拉長了,直劃到了她的腳心,這一筆才是精典之作,他一下子就把她劃瘋了!就腳心那一處,他把她的魂都劃出來了,他把她劃成了一個在地上蕩來蕩去的“秋千”,她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從地上蕩起來,像浪一樣地波動。有幾次,她差點就躍起來了,這時候她隻剩下了一個念頭,躍起來,瘋狂地躍起來,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

然而,就在這時,有“沙、沙……”的腳步聲響過來了。是風送來了腳步聲。那腳步聲來得很急,那腳步仿佛有貓樣的敏捷,倏爾就到了場邊上!

呼天成的手停住了。

此時此刻,呼天成的身子一下子僵在那裏,他心中的憤怒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他並不是害怕,他什麼也不怕。他隻是覺得有點突然,他覺得做這樣細膩的活兒是不該受到幹擾的,這樣就把那美好破了。他覺得這是跟他較勁來了,這個人不管是誰,都是他的頭號敵人!在一刹那間,他心裏說,我這個支書不做了,我就拚著這個支書不做,也要幹一回男人幹的事情!他要讓這個王八蛋看一看,支書也是人……

然而,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

月兒隱到了雲層的後邊,場裏的黑氣越來越濃了。呼天成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場邊上似乎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兒。他等待著這人走過來,假如他走到跟前來,那麼,一切就明朗化了……

可是,那人沒有走過來,那人也像是極有耐心,他仿佛是在等待著一個時刻,不到那個時刻,他是不會現身的!

那一刻幾乎有一生那麼長久!呼天成覺得他已經坐成石滾了,他跟那個石滾已經快要溶為一體了。

這時,躺在地上的女人,已默默地穿上了衣裳,默默地坐起身來,默默地說:“我走了。”

很久之後,呼天成才站起來,對著無邊的夜色,像狼一樣地吼道:“有種你給我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