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隻聽門外一聲吆喝:“抓赤肚賊呀!都來抓赤肚賊呀!”
緊接著,隻見民兵連長呼墩子手裏提著一盞馬燈,帶著一幫人衝了進來!八圈慌了,一隻手捂頭,一隻手又忙著提褲子……一邊還喊道:“我是回來革命的!我是回來革命的!”
呼墩子一腳就把他提了半截的褲子踢掉了!罵道:“革你娘那腳!革命革到女人的肚子上來了?!”
一時,村裏人全湧出來了,一個個興奮地高聲叫道:“把那赤肚賊拽出來!”於是,光著身子的八圈就被人拽出來了,女人們可謂‘萬箭齊發’,有掐的、有擰的、有踢的,有咬的……八圈哭著說:“你們不能打我,我是紅衛兵,我可是紅衛兵啊!”
女人們亂哄哄地叫道:“紅你娘那腳!呸他……”立時,那唾沫星子像雨點似的朝著八圈噴來,幾乎把他給淹了!
在平原的鄉村,“偷女人”就是偷人家的“屋”呀!這是最讓人憤恨的偷竊行為。你都偷到了床上來了,還有什麼不能偷的呢?!按鄉俗,是可以將他亂棍打死的。可是,當孫布袋手裏攥著一把五齒糞叉衝上來的時候,一聲斷喝把他攔住了:“住手!”
說話的是呼天成。呼天成匆匆地走上前來,說:“大家氣也出了。這事,我看就算了。要是出了人命,就不好交待了。不管怎麼說,八圈叔回來是革命的,咱總不能不讓人家革命吧?”
人們亂嚷嚷地說:“啥革命?上人家床上革命哩?!”
呼天成說:“好了,好了,回吧,大家都回去吧,這事我來處理。民兵留下,民兵要照常巡邏。”就這麼好說歹說,把人們都勸走了。
夜半時分,秀丫哭哭泣泣地被人送回去了,隊部裏隻剩下八圈和呼天成了。八圈一身血乎乎的,身上的衣服全讓人撕爛了,那個“紅袖標”也不知被人拽到哪裏去了,就那麼抖抖嗦嗦地在地上蹲著。
呼天成把那盞馬燈撥得更亮些,說:“八圈叔,你這是?”
八圈嗚咽著說:“我,我是來給你講形勢的,我真是來給你講形勢的。”
呼天成說:“我知道。我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這會兒沒人了,你講吧。”
八圈歎了一聲,語無倫次地說:“算了,講也白講。這地方太落後了。我,我冤枉啊,我真是太冤了。我真是鬼迷心竅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我還怎麼做人呢?”
呼天成說:“八圈叔,你要不想講,就算了。聽我說兩句,行麼?”
八圈說:“天成,你說吧。”
呼天成說:“叔,我也隻是進城走了一趟,順便把你的檔案提回來了。”
八圈傻了,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天成,我說實話,我給你實話,我不是紅衛兵,那袖標是我自己做的。你,千萬別說出去呀!”
呼天成說:“我不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跟人說。可圈叔哇,上頭說,叫你回來是接受管製的,我也不知道該咋‘管製’。你看哪?”
八圈臉色都變了,喃喃地說:“他們說我是、是……牛鬼蛇神。天成哇,我雖是舊藝人,唱過那、那個酸、酸曲,不能就算是牛鬼蛇神吧?”
呼天成說:“別的也沒啥。我看見縣劇團大門口貼有你的啥子、那打了黑叉的啥子呀……要不,還把你送回去?”
八圈求告說:“天成,你千萬別讓我回去。你隻要不讓我回去,叫我幹啥我幹啥。我一輩子忘不了你的大恩!”
呼天成也歎了口氣,說:“圈叔哇,既然回來了,就在村裏挑糞吧。”
就這樣,八圈也隻是“革命”了一天。第三天,他就老老實實地挑糞去了。而且,再也不提“革命”的事了。
那張大字報也僅在牆上貼了一天,後來被風刮掉了。八圈戴過的那個“紅袖標”,後來有人見過,被人扯爛後掛在了一家豬圈的牆頭上。
呼家堡的“革命”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