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奇書。
那本書是八圈偷偷地送給他的。
有一段時間,當城裏的“紅衛兵”在村街裏串來串去的時候,八圈嚇壞了。他在城裏待過,自然見識過那些人的厲害。說起來,他又是舊藝人,還曾有過一個叫做“浪八圈”的藝名,是“殘渣餘孽”呀!況且,他還冒充過“紅衛兵”,這些事若是讓外邊的人知道了,一根繩子就把他捆走了。於是,他整天惴惴不安的,生怕呼天成把他交出去。
一天傍晚,八圈擔著一對空糞桶,在果園的木柵欄外邊扭扭一趟,扭扭一趟,像小偷似的,窺探了四五個來回。後來,當呼天成走出來的時候,他剛好一探頭,呼天成厲聲說:“八圈,你幹啥呢?!”
八圈灰著臉,一扭一扭地貼上來,小嗓說:“天成啊,我犯罪了呀!”
呼天成以為出了別的什麼事情,心裏一緊,頭上的冷汗下來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八圈,那目光很毒。片刻,他緩聲說:“八圈叔,你犯啥罪了?”
八圈四下裏看了看,擰著腰,又磨得近了些,仍小嗓嘟囔說:“在、城裏,我、偷了一本‘四舊’。”
呼天成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說:“啥‘四舊’?”
八圈很神秘地說:“書,是一本書。紅衛兵抄來的……”
呼天成問:“啥書?別磨磨嘰嘰的。”
八圈再次壓低聲音說:“是古本,是個古本。帶圖。本來,我也不敢拿。收上來的書都一堆一堆地堆在倉庫裏。那一天,叫我幹活的時候,有人踢了我一腳,一下子把我踢倒在書堆上。就那麼一撞,把書堆撞亂了,露出這麼一個珍本,書是用舊黃緞子包著的。我想,若是不珍貴,會用黃緞子包麼?我是唱戲的,我知道,用黃緞子包的東西,那可不是一般的東西。開初,我也沒想偷,可這心裏,不知咋的就動了邪念了,等人轉身時,我就把它揣在懷裏了……”
呼天成聽他把話說完,也不吭聲,就那麼看著他。看著,看著,八圈把手伸進懷裏去了。八圈從懷裏掏出那本用舊黃緞子包著的書,可憐巴巴地說:“天成啊,書是我無意偷的。拿回來以後,我這心裏一直不安。這……放在我這裏,早晚也是個禍害。我交給大隊算了。”
呼天成接過來看了一眼,說:“八圈叔,這件事,就到我這裏,不要再說了,傳出去,對你不好。”
八圈連聲說:“不說。我不說。”
八圈擔著那一對空糞桶走了幾步,又折回頭來,依依不舍地說:“天成,那可是一本神書哇!”說著,看呼天成拿眼瞟他,就趕忙說,“不說了,我不說了。”
那本書呼天成帶回去之後,就一直放在茅屋的土桌上。最初,他也翻開看過兩眼,書紙的年數久了,黃黃的,很薄。看了,也沒多當回事,隻是把那黃緞子收起來了。那黃緞子太惹眼。後來,他曾把書拿給老秋看過。老秋看了,淡淡地說:“倒是個珍本。叫《達摩易筋經》。練功用的。”說著,搖了搖頭。
呼天成見老秋並不怎麼看重,就隨手放在了枕頭下邊。過了幾天,他心裏煩躁的時候,又把書拿了出來,這時,風把那書頁吹開了,露出了一幅圖,圖上畫著一個露著肚臍的和尚。他看了看,覺得很有些意思,就對著那圖比劃了幾下……再細看,竟還有口訣,就跟著口訣練了:
呼天成初練時,覺得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就是那麼一些很簡單的動作。人站在那裏,看上去也不怎麼用勁,卻很吃重,做著做著汗就出來了。待一趟下來,就好似全身的氣力全都運在了那十個指頭尖上,叫你覺得無論身上有多大的力氣,也不夠使似的。一蹺一按,展也無形,力也不知道用在了哪裏,隻覺得是了無窮盡,不管你心中怎麼展,怎麼伸,總也伸不到位。但練過之後,卻又覺得通體舒泰。那種舒服是說不出來的,就好像是人身上的所有部位都用犁頭耕了一遍,很乏很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