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與群(2 / 2)

再走,範騾子臉成了豬肝色。他心裏說,往常縣城裏刮臭風,有向東還有向西的,這回咋成了一邊倒了?拐過一個彎,範騾子突然覺得脖子上一涼,他嚇了一跳,扭頭一看,是縣文明辦的老井。老井笑嘻嘻地望著他。範騾子心口一熱,覺得總算還有個“向西”的。他就很熱情地說:“老井,你幹啥呢?”老井說:“幹啥?給人舔屁股呢。”他說:“淨亂。舔誰的屁股?”老井說:“真的。真的。現在都時興舔屁股,我也得跟人學學。”範騾子說:“你是編筐罵我呢?”老井說:“你看,我罵你幹啥?你是誰?全縣能有幾個範騾子,就你一個吧?你是獨一無二,我學還學不及呢,我會罵你?”範騾子一聽話風不對,說一聲:“我不跟你日白了。”說著勾頭就走。不料,老井卻追著他的屁股說:“騾子,你別走,我問問你。”騾子隻管走,老井就拽住他不讓走。騾子說:“啥事?”老井說:“你介紹介紹經驗,舔錯屁股的時候,勾回頭再舔,是不是加點糖?”範騾子想罵人,可他看看周圍,卻把這口氣咽下去了。

走過馬道街,眼前就是清虛街了。煙草局在清虛街的東頭,可西頭偏中一點就是縣政府。範騾子站在路口上遲疑了一下,他甚至想就此拐回去,今天不上班了。可他又想,就算是我,就算把屎都拉到我頭上,可我他媽是主持正義,我怕誰呢?於是,他再次給自己鼓了鼓氣,硬著頭皮往前走。

就在他離縣政府還有一二十米遠的時候,就看見政府門口鬧嚷嚷地圍著一群人。範騾子並不知道那些人是幹什麼的,可他腳下一軟,還是站住了。就在這時,聽見有人大喊一聲:那不是範騾子麼?他就是範騾子,你們問他吧?!說這話的是縣教育局的白局長。老白正苦口婆心地給教師們做工作,勸他們先回去,正說得口幹舌燥的時候,看見了範騾子,於是“槍口”一轉,把眾人的視線引到了範騾子的身上……頃刻間,人們亂哄哄地跑過來,把範騾子給圍住了。一時,範騾子眼前到處都是唾沫星子,到處都是指指劃劃的手,到處都是“槍口”一般的目光!罵聲、吵鬧聲不絕……

範騾子沒有辦法了,隻好挺住身架問:“幹啥?幹啥?你們想幹啥?!”這時,一個纓子頭教師上前一把揪住了範騾子的衣領子,揮著手說:“都別嚷嚷,我問問他!”這人說:“你就是範騾子?”他張口結舌地說:“咋、咋?你放手。”那人說:“我就不放。”範騾子喊道:“都看看,打人了啊!”眾人說:打你是輕的!那人說:“喊啥喊?趕緊回去準備碗筷吧。你家有多少碗多少筷子?要是不夠了趕緊預備。”他說:“想、想幹啥哪?”那人說:“幹啥?上你家吃飯!不上你家吃飯上誰家吃飯?總不能讓教師們去喝西北風吧!”眾人亂哄哄地說:上他家!上他家!那人說:“聽說你是想當官的。你想當官俺也不攔你,可你總得讓人吃飯吧?”範騾子說:“誰不讓你吃飯了?”那人說:“嗨,你還有理了?一月才三百多塊錢,好不容易才發下來了。你這一日白,又得收回去!你說你是不是不讓人活了?!”眾人亂嚷嚷地說,你是啥好貨?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你充啥好仁?你要是個好貨也罷。你自己還拿錢買官呢?夾著一萬塊錢去買縣長,這誰不知道?問問他,問問他有沒有這事?!

此時此刻,範騾子是百口難辯。人們的手搗在了他的臉上,人家的唾沫星子濺在了他的臉上,人家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句一句地割他……在推推搡搡的過程中,範騾子在不知不覺中一直退到了十字路口。到了這時候,人群外不知誰喊了一聲:看,那就是範騾子!於是,整個路口很快被堵塞了。往下,就成了“展覽”的過程了。每一個過路的人都要看看誰是範騾子,看看這個範騾子究竟長得什麼樣。十字路口頓時成了“騾馬大會”,到處都是車聲、人聲、喇叭聲,人們擠擠搡搡地探身往裏邊看,嘴裏說:是他呀,我當是誰呢?原來就是他呀,他就是騾子!潁平縣出柿子,有人趁機抓起小攤上的烘柿摔在了範騾子的臉上,隻聽“叭”一下,範騾子臉上流淌著一片唏哩嘩啦的紅汁!於是,人群就更亂了。一些不了解情況的鄉下人,也都亂哄哄地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嘴裏喊著:賣啥哪?賣啥哪?騾子,啥騾子?沒見騾子……一直到交警趕到時,人群才慢慢散了。

這時候,範騾子已覺得無路可走了。他往哪兒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