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幾乎所有的蠍子都在沿著玻璃牆行走。有一些固執者試著在往高處爬,它們用尾巴支撐身子,一滑便倒下來,然後又在別處試著往上爬。它們伸出拳頭擊打玻璃牆。它們拚死拚活地非要搶在前頭。不過,這個玻璃公園挺寬敞的,人人都有地方待著,小徑一條又一條,足可供大家久久地散步。這它們不管,它們要往遠處去遊蕩。假如它們獲得自由,它們會散布在四麵八方。去年,也是這個季節,籠中的蠍子離開了昆蟲小鎮,我也就再沒有見到過它們。
春天交配期要求它們出遊。此前一直形單影隻地生活著的它們現在要拋開自己的囚牢,去完成愛情朝聖,它們不在乎吃喝,一心隻想著去尋找自己的同胞。在它們的領地的磚石堆裏,大概也會有一些可以幽會、可以聚集的優選之地。假如我不擔心夜間在它們的亂石崗上摔折腿的話,我還真想去看看它們在自由的溫馨甜蜜之中的男歡女愛哩。它們在光禿的山坡上幹些什麼?看上去與在玻璃籠內幹的沒什麼不同。雄蠍選好一位新娘之後,便手牽手地領著新娘穿行於薰衣草叢中,悠然漫步。假如說它們在那兒享受不到我昏暗小燈的暗光的話,它們卻有月光那無可比擬的提燈為之照亮。
5月20日
其實我並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雄蠍邀請雌蠍散步的開頭情景的。許多蠍子從各自的瓦屋下出來時都已經成雙成對的了。它們就這麼手牽著手地度過整個的白晝,一動不動,麵麵相對,沉思默想。夜晚來臨,它們仍不分開,沿著玻璃籠邊重又開始頭天晚上,甚至更早就開始的散步。我不知道它們是何時和怎樣結合在一起的。有一些是在偏僻小道上偶然相遇的,而我們又很難觀察到這一點。當我隱約發現它們時,為時已晚,它們已結伴而行了。
不過今天,我的運氣來了。在我的眼前,提燈照得最亮的地方,一對情侶已結合成了。一隻喜形於色、生龍活虎的雄蠍在蠍群中橫衝直撞,一下子便同一個它中意的過路雌蠍麵對麵了。後者沒有拒絕,好事也就成了。
它們倆頭碰頭,鉗子撐著地,尾巴在大幅度地擺動著,然後,尾巴豎直,尾梢相互鉤住,溫柔親切地相互撫摸。這對情侶在拿大頂,其方法我們前麵已經敘述過了。不一會兒,豎起的尾巴架拆散了。它們的鉗指仍舊鉤著,沒翻其他花樣,就這麼上路了。金字塔形姿勢完全是雙雙出行的前奏曲。這種姿勢說實在的並非罕見,兩隻同性蠍子相遇也會如此,但同性間的這種姿勢沒有異性間的正規,特別是不那麼鄭重其事。同性搭建金字塔時動作急躁,並非友愛的撩撥,其兩尾是在互相擊打而非彼此撫愛。
我們稍稍跟蹤一番那隻雄蠍。它在急衝衝地往後退,對征服了對方充滿著洋洋得意。它遇到其它的一些雌蠍,它們都好奇地,也許是嫉妒地列於兩旁,看著這對情侶走過。其中有一隻雌蠍猛地撲向被牽拉著的新娘,用爪子箍緊它,想竭力地拆散這對鴛鴦。那雄蠍拚命地抵抗那個進攻者的巨大拖拽力,它使勁兒地搖晃,拚命地拉拽,但都未能奏效。它終於放棄了,對這個意外事件並不感到遺憾。旁邊就有一隻雌蠍等著。這一次,它隨便商談幾句,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事情辦妥了,它拉住這個新雌蠍的手,邀它一同散步。後者不幹,掙脫開來,逃之夭夭。
那隊雌蠍中,又有一隻被這隻雄蠍相中了,於是它又采取了同樣的開門見山的方法。這隻雌蠍答應了,但是這並不能說明半路上它就不會逃離這個雄性勾引者。對於年輕的雄蠍來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走了一個,還有許多其它的在等著。那它到底要什麼樣的呢?要第一個投入懷抱的。
這第一個投入懷抱者,它找到了,它正領著它的被征服者散步哩。雄蠍走到了明亮區域。假如對方拒絕往前走,它就拚命地又搖又拉。假如對方溫馴服帖,它就溫文爾雅。它常常停下歇息,有時候歇息得還挺長。
這時,雄性在進行一些奇怪的操練。它把雙鉗——更好地說是雙臂——收回,然後又直伸出去,強迫雌蠍也交替地做這種動作。它倆變成了一個節肢拉杆機械,形成不斷啟合的狀態。這種靈活性訓練結束之後,機械拉杆便靜止不動,僵持住了。
現在,它倆額頭相觸,兩張嘴相互貼在一起,耳鬢廝磨。這種撫摸親昵就是我們的接吻和擁抱。隻是我不敢這麼說而已,因為它們沒有頭、臉、嘴唇、麵頰。好像被截肢剪一刀剪去了似的,蠍子甚至都沒有鼻子尖。在應該是麵龐的部位,它們長的卻都是一些醜陋的頜骨平板。
但此時此刻卻是蠍子最美好的時刻!它用自己那比其他爪子更敏感、更嬌嫩的前爪輕拍著雌蠍的醜臉,可在雄蠍眼裏,那可是最美麗最甜潤的麵龐。它心癢難熬地輕輕咬著,用下頜搔弄對方那同樣奇醜無比的嘴。這是溫情與天真的最高境界。據說鴿子發明了親吻,可我卻知道早於鴿子的發明者:蠍子。
雌蠍任隨雄蠍輕薄,它完全是被動的,心裏暗藏著伺機逃跑的計劃。可是如何才能溜掉呢?這很簡單。雌蠍以尾做棒,朝著忘乎所以的雄蠍腕子猛然一擊,後者立即鬆開了手。於是,兩蠍分開。第二天,氣消之後,好事又會開始的。
5月25日
這一種情況告訴我們,最初觀察所見的溫馴的雌蠍伴侶有自己的小性子,會固執地拒絕對方,說翻臉就翻臉。我們來舉一個例子。這天晚上,一對俊男美女、雌雄二蠍正在散步。它倆發現一片瓦甚為合意。雄蠍於是便鬆開一隻鉗子,僅鬆開一隻,以便活動自如點。它用爪子和尾巴開始掃清入口。然後,它鑽了進去。隨著洞穴逐漸加寬加深,雌蠍便也跟著鑽了進去,看上去是自覺自願的。
不一會兒,也許是住宅和時間不合其意,雌蠍出現在洞口,半截身子退至洞外。它在努力掙脫雄蠍。後者身在洞內,拚命地在往裏拉拽雌蠍。爭鬥十分激烈,一個在裏麵拚命拽,另一個在外麵使勁兒掙。雙方有進有退,不分勝負。最後,雌蠍猛一用力,反把雄蠍給拽了出來。
這兩人沒有分開,但已到了室外,又開始散起步來。足足一個鍾頭裏,它倆沿著玻璃籠牆根走過來走過去,最後又回到了剛才那片瓦前。穴道本已開通,雄蠍立即鑽了進去,然後便瘋狂地拉拽雌蠍。後者身在洞外,奮力地抗爭著。它挺直足爪,踩住地麵,拱起尾巴,頂住屋門,就是不肯進去。我覺得它的反抗並不讓人掃興。假如沒有前奏曲進行鋪墊,那交尾還有什麼勁兒呢?
就在這時,瓦片內的雄蠍勾引者一再堅持,耍盡花招,雌蠍終於順從了,進入洞內。鍾剛敲十點。我哪怕熬上一整夜,也非要看到劇終不可。我將在合適的時機揭開瓦片,看看下麵發生了什麼。好機會十分罕見。突然,機會來了,我不敢怠慢。我會看到什麼呢?
其實我什麼也沒看到。剛過不到半個鍾頭,雌蠍反抗成功,掙脫束縛,爬出洞外,落荒而逃。雄蠍隨即從瓦片下深處追了出來,到了門口,左顧右盼。美人兒逃出了它的手心。它隻好灰溜溜的回到瓦片下。它上當受騙了,我同它一樣也被騙了。
溫暖的六月開始到來了。由於擔心光線太強會引起蠍子的惶恐不安,我此前一直都是把提燈掛在玻璃籠子外麵,與之保持一定的距離。由於光線不足,我無法看清在散步的蠍子情侶你牽我拽的某些細節。它們彼此手拉手時是否十分主動積極?它們的鉗指是否相互咬合著?或者隻有一個采取主動?那麼是哪一個呢?這一點很重要,必須弄清楚。
我把提燈放在玻璃籠子的正中間。籠子內四處都照得亮堂堂的。蠍子們非但不害怕亮光,而且還樂在其中。它們圍著提燈跑來轉去。有的甚至還試圖爬上提燈好離光源更近一些。它們借助玻璃燈罩倒是爬上去了,它們抓住的鐵片的邊緣,堅忍不拔,不怕滑落,終於爬到了頂上。它們待在上麵一動不動,肚子部分貼在玻璃罩上,部分貼在金屬框架上,整個夜晚都在看個沒完,為這燈的輝煌而歎服。它們讓我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大孔雀蝶在燈罩上的得意忘形勁兒來。
在燈下的一片光亮處,一對情侶正抓緊在拿大頂。它倆用尾巴溫情地撩撥一番,然後便往前走去。隻有雄蠍在采取主動。它用每把鉗子的雙指夾住雌蠍與之相對應的雙指。隻有雄蠍在努力,在夾緊。隻有雄蠍想解套就解套,雙鉗一鬆,套就解開了。雌蠍則無法這樣。雌蠍是俘虜,勾引者已經為它戴上了拇指銬。
在一些較為罕見的情況中,我們還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曾偶然發現過雄蠍抓住其美人兒的兩隻前臂往前拉拽。我還見過雄蠍抓住雌蠍的尾巴和一隻後爪生拉硬扯。雌蠍先是拚命推開雄蠍伸出的爪子,而毫不惜力的雄蠍猛地把美人兒掀翻,順勢伸爪抓住對方。事情是明擺著的:這是貨真價實的劫持,是暴力拐帶,如同羅慕魯斯王的部下搶掠薩賓婦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