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胡桃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落幕得也很草率。
——男人辭職了。
有天她經過學校門口,不知道為什麼停了下來,透過又髒又厚的玻璃往裏望,另外三個保安在裏麵玩橋牌。年紀最輕的那個看到了胡桃,說:“你爸爸走啦。”
胡桃沒說話。
沒有說“他不是我爸爸”,也沒有問“他去哪裏了”或者“他有沒有說什麼”,她一如既往地扯了扯書包肩帶,邁過學校鐵門徑直向教學樓走去。
那天放學後,胡桃沒有去打掃衛生。她去了一趟學校樓頂的天台,已經放學了一段時間,不止天台,整個校園都變得空空蕩蕩。都說上天是公平的,從你身上奪走了什麼,那麼就一定會用別的東西彌補。那它給了我什麼呢?
胡桃獨自站在天台的圍牆邊上,風吹得她頭發獵獵飛舞,她慢慢地想,它給了我什麼呢?“你擺這個POSE,是在模仿《泰坦尼克號》裏的 Rose嗎?”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來,一顆石頭滾到胡桃腳邊。胡桃回過頭,不出意外,看到了林向嶼。他將手插在校服的口袋裏,單肩背著書包,向她走來。他反扣著一頂黑色棒球帽,脖子上的金鏈子晃呀晃。他開門見山:“我聽到很多人都在說關於你的事。”胡桃揚起諷刺的笑容。那你是來幹什麼?安慰我?可憐我?還是嘲笑我?她在心底無不惡毒地想。林向嶼卻說:“真是可惜了,那個人打籃球很厲害,我和他單挑過,十分鍾輸得一塌糊塗。”胡桃一怔,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我每周都和他打籃球,他的球技很好,雖然體力比我差一點,但是彈跳力不是蓋的,哦,還有,投籃很準,十發九中。像我這樣的高手,知音難求,以後不能和他一起打球了,有點可惜。”他聲音聽起來是真的十分惋惜。胡桃忍不住笑出聲。“幹嗎?”林向嶼看了她一眼。“沒有啦,我隻是覺得,你遲早會超過他的,”她笑著說,“還有好多年呢。”
“是啊,那當然啦,也不想想我是誰,”林向嶼豎起手指,比了一個“V”,模仿《灌籃高手》裏櫻木花道的樣子,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我是天才!”
下一秒,他又擺出一張撲克臉,模仿流川楓的樣子:“白— —癡——”“你還是周星馳呢!”“是啦是啦!” “……”夕陽西下,風吹過來,打了個卷,將少男和少女的聲音送到了很遠的地方。“帶你去個地方。”林向嶼說。“什麼地方?”“一個——”林向嶼頓了頓,皺起眉頭,“哪來那麼多問題。”“你這人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林向嶼懶得跟她爭論,隻懶懶地跨坐在自行車上,問:“去不去?”“去去去!”胡桃一路上猜了許多地方,還是沒想到林向嶼會帶她來到水族館。這是她第一次來水族館,除此之外,遊樂場和電影院一類的娛樂場所,她也從來沒有去過。水族館算不上很大,因為是工作日,也沒有什麼人。工作人員自顧自地幹著手裏的活兒,連檢票都有點漫不經心。
林向嶼輕車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他先帶胡桃去了水母館,一踏進去,溫度驟降,光線也暗起來,模仿大海的深處,不時能聽到海底生物們吐泡換氣的聲音。走道兩旁透明的水缸被隔成一格一格,每一格裏漂浮著不同種類的水母,牆壁的斜上方有暗暗的藍光投下來。
其實除了體型,胡桃不大分得清每一種水母的種類,卻還是裝模作樣地看著簡介。
林向嶼陪著她慢慢走,不時停下來給她做常識性的講解。不知道為什麼,一到了這裏,林向嶼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胡桃覺得,他整個人都變得神采奕奕。
好像全身都在發光一樣,胡桃想。
“水母是一種低等的無脊椎浮遊動物,肉食性。據統計,水母的出現比恐龍還早,可追溯到 6.5億年前。全世界的水域中有超過250餘種的水母,它們分布於地球上各地水域裏。水母美麗,但是凶猛、有毒。”
少年的聲音冷冷清清,落在這深藍色的夢中,卻溫柔地包圍著她。
胡桃看著走在她身邊的少年,他穿著寬鬆的校服,校服拉鏈一甩一甩的,還有淡淡的青草香氣。此時的他,和那個戴著大金鏈子,趴在課桌上睡覺流口水的少年判若兩人。
她忽然十分舍不得走完這趟旅程,隻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轉了一個彎,胡桃忽然發現水母館中別有洞天。這裏的水缸忽然變得十分巨大,占據了整麵牆壁,這間屋子的燈光似乎也比來時的暗道裏更明亮一些,各式各樣的水母在水中自由自在地遊蕩。胡桃趴在玻璃上,望著水裏的水母,忍不住感歎:“真想變成一隻水母。”“為什麼?”“因為沒有煩惱啊,”胡桃輕聲道,“什麼煩惱都沒有,活著,就僅僅是活著。”“那樣真的會讓你快樂嗎?而且,水母就真的沒有煩惱了嗎?”胡桃抬起頭,看向林向嶼。“你很喜歡這裏吧?”胡桃問他。“不,”林向嶼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我很討厭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