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為什麼?水族館本來就是讓人討厭的存在啊。”林向嶼說,“我討厭水族館、動物園,就像鳥籠一樣,我們為了給自己的世界增加樂趣,束縛了這些生靈的天性,它們會讓獵豹忘記草原、讓鯨魚忘記海洋……世界上總有一些靈魂,不能生存在屬於它的地方。”
“胡桃,其實所有束縛你的事,讓你不快樂的事,都是不重要的事。”林向嶼終於側過頭,對胡桃說。
“你的過去,你的父母,你的家庭,那些詆毀和流言,都不重要。 ”他摘下脖子上的圍巾,跨一步到了胡桃麵前,在她的脖子上一圈一圈圍上,圍巾很長,將胡桃的嘴巴和鼻子都遮住了,林向嶼伸出手指壓了壓圍巾,露出她美麗烏黑的大眼睛,他頓了頓,繼續說,“重要的,是我們將如何度過我們的一生。”
胡桃覺得眼睛有點澀,努力眨了眨。“忘掉它們吧,忘掉所有讓你不愉快的事情。”林向嶼將手收回來,放進衣服的口袋裏,微笑地看著胡桃。隻是他沒有想到,十幾年後,他這一句話,竟然一語成讖。胡桃喉頭一動,認真地說:“謝謝你。”“沒什麼,我們是朋友啊。”林向嶼轉過頭,再一次給胡桃指了指他身後的水母,整麵牆壁的水母慢悠悠地向上湧動著。胡桃那一刻心有靈犀,脫口而出:“你說得對,獵豹忘記草原、鯨魚忘記海洋,都是很悲哀的事情。而這些水母,也不是真的快樂。 ”
“或許吧,說不定它們能聞到海洋的味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少年怔怔地看著這些透明美麗的水母,冷靜而殘酷地說,“終其一生,它們都無法再回到大海。”
林向嶼仰起頭,說:“幾年前,我爸爸曾經帶我去美國的海洋公園。那裏很大,有很多很多的海洋生物,我們走了一天,在傍晚要離開的時候,去了最後一個水族館,鯊魚館。”
“在那些鯊魚的麵前,立了一個紅色的電子警戒牌,上麵寫著,截至此刻,今日內已經有四十四萬頭鯊魚被捕殺。”林向嶼看著胡桃的眼睛,重複了一遍,“四十四萬頭,可那一天還沒有結束。”
“我當時渾身顫抖,站在水族館中央,哇哇大哭起來。”林向嶼不好意思地笑,用手指揉了揉鼻子,“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做過最丟臉的事了。”
“不,”胡桃搖頭,“沒有。”
“那時候我就跟爸爸發誓,說我要成為一名海洋生物學家,我要保護它們。在我有生之年,盡我一切的能力,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一無所獲,我仍甘願為此獻上自己的生命。”
還有一句話,林向嶼沒有說出來,但是胡桃覺得自己聽見了。聽見他一字一頓,滾燙的閃閃發光的誓言:“那是我的夢想。”過了一會兒,林向嶼才說:“我並不知道要如何才算問心無愧地度過這一生,但是我想,努力去實現自己的夢想,總不會錯的。胡桃,你有什麼夢想嗎?”胡桃想了想,輕聲說:“我就想要好好地讀書,不讓媽媽操心。希望大家都身體健康,平平安安。”林向嶼笑起來,拍了拍胡桃的頭:“那不叫夢想,叫心願。”“那夢想是什麼?”“這個我也不知道,”他又恢複那副懶散的樣子,不疾不徐,似乎天塌下來也和他無關,他透過藍色的玻璃,像是看到了大海,目光深邃而溫柔,他說,“但是我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所謂成長,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告別,所謂夢想,就是舍到無可再棄之時,你所剩下的唯一。”
水族館一片安靜,玻璃後的水母一張一翕地遊動,一牆之隔,卻是兩個互不相關的世界。淡藍色的燈光落在少年的臉上,他像是從遠古的海洋裏走出來的神祇,悲天憫人,對人世有著深深的眷戀和熱愛。
他向胡桃伸出了手。
那是她灰暗而孤獨的人生裏,唯一的一道光。
“胡桃,很高興認識你。”
1999年,諾查丹瑪斯曾預言的天災並沒有降臨,地球仍然轉動,每天都有人死亡,有人出生。
2000年,周傑倫出道,發行同名專輯,沒有人會料到,這個吐字不清的小夥,會成為一代人的青春。
2001年,911恐怖襲擊事件震驚世界,紐約世貿中心雙子樓坍塌,死亡人數不明。
2002年,非典席卷全國,人人自危,病毒瘋狂蔓延。
2003年,張國榮跳樓自殺,給所有人開了一個玩笑,此後數十年,也隻得一個風華絕代。
那幾年的夏天好長好長,蟬鳴聲連綿不斷,少男少女們穿著白色的校服,衣袖妥帖地挽起來,能聞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氣。
而未來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