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1 / 2)

漫長而燥熱的夏天,可以記述的事情共有三件。

入夏後太後大病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後宮嬪妃輪流去服侍,我也當這個差。但是差不多到了後來,隻有我一個當這差了,也許因為我和太後投緣,也許是玄燁小澄兒也可以前前後後蹦跳著替她解悶——順治也天天來伺候湯藥,隻要他在的時候,藥端上來他都要嚐一口,這當然是作樣子,他嚐藥之前肯定已經有人試過毒。

過了午,太後喝了藥睡著,他拉我的袖子,我隻好跟他出去說話。在慈寧宮外麵的回廊上,一前一後的站了好一會兒,都不出聲。過了會,他居然問:“熱不熱。”

傻子才不知道冷熱呢。太陽曬著紅牆的那種淩厲都要刺壞眼睛,地下的熱氣也蒸起來了,大中午的,樹葉兒蔫著,一絲風也沒有。

我嗯了一聲。

他忽然笑一聲:“皇額娘也更喜歡你,她和皇後那些人才沒有話說呢。你在跟前,她總是笑聲不斷的。”

喜歡就喜歡吧,我也知道太後喜歡我。

……為什麼要說也?

我頭上背上都在冒著細汗,雖然太陽射不到回廊上,也實在熱的受不了。

他伸過手來拉著我,順著回廊一直走,轉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原地,仍然沒有停下。轉了一圈,再轉一圈。

我熱的臉滾熱,身上的紗旗裝和罩衫都被汗濕了沾在皮膚上。他是受了刺激吧?大熱天不去屋裏好好抱著冰西瓜消暑,反而來這裏發癲。

相握的手裏也都是膩膩的汗,他也熱了,臉上透著團團的紅。

太後生病的這個午後的事,我印象最深,不能不記下來。

然後是佟妃有孕,隻是在她知道的同時,還來不及喜悅,就已經要承擔失去。

太醫的解釋是佟妃體虛,或許又有其他的原因,隱晦的說了一通話,挑明了來看,意思就是,她以後很難再有孩子。

曆史終究不一樣了,佟妃可能已經沒有機會生下一個會成為未來皇帝的男孩兒。

而與曆史上康熙皇帝同名的玄燁,在太後的看顧下活潑成長的我的兒子。他將來會怎麼樣呢?

還有一件事可以說是小事,隻是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天晚上從慈寧宮出來,要回永壽宮去。小術子的燈籠斜了一下,裏麵的蠟燭滅了。我說不要緊,他非要回去再點上,我於是站在空蕩蕩的高牆宮道上等他。

就是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天曠地黑,抬起頭隻看到一點星星的光。

就那會兒,我聽到陰惻惻的笑聲。乍一聽是女子的聲音,可是再聽又象是貓的哀叫,又象哭,又象笑,讓人機靈靈的打個哆嗦,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聲音一時高一時低,也分不清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我覺得腿有點軟。雖然有話常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是這樣奇詭的聲音,就在這麼個地方這麼個時候。

有一點光從慈寧宮那邊又繞出來,我心裏知道是小術子又點了燈籠出來了,隻是還覺得身上沒力氣,胸口象壓著塊大石頭一樣,心都不會跳了。

那聲音沒有了。小術子過來後扶著我,先告罪,說耽誤時候了,但是怕走快蠟燭又會滅掉。

我喘了兩口氣,沒出聲。

他有點慌神兒,有點膽戰心驚的喊了聲:“娘娘……”卻又不敢問什麼。

“沒事兒。”我反而自己安慰自己:“剛才隔著牆,好象聽見貓叫,有些磣人。”

他馬上說:“是了,怕是後麵哪宮裏的貓兒亂跑來著,風涼,咱們走快著些。”

花盆底鞋敲在石板路上,喀喀的輕響。小術子穿著軟鞋沒什麼聲音,明明是兩個人在走路,卻隻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

明明是件沒什麼的事,卻記得特別清楚。

就在人總覺得夏天永遠過不完的時候,八月裏連著下了一個月的雨,沒有放過晴天,等到雨終於停了,天也涼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