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四娘道:“你們也知道他?”
這瞎子冷笑道:“關中群盜的總瓢把子,江湖中有誰不知道?”
風四娘鬆了口氣,道:“你們既然知道他,就應該讓我去找他。”
這瞎子道:“不必。”
風四娘道:“不必?不必是什麼意思?”
這瞎子道:“這意思就是說,你若要見他,我隨時都可以叫他來。”
風四娘笑了笑,道:“他難道也很聽你們的話?”
這瞎子道:“因為他知道瞎子也殺人的。”他忽然揮了揮手,沉聲道,“送花平進來。”
這句話剛說完,門外就有樣東西飛了進來,風四娘伸手接住,竟是個烏木盒。
風四娘道:“看來這好像隻不過是個盒子。”
瞎子道:“是的。”
風四娘道:“花平好像並不是個盒子。”
花平當然不是盒子,花平是個人。
瞎子道:“你為何不打開盒子來看看?”
風四娘笑道:“花平難道還會藏在這盒子裏?”
她的笑容突然凍結,她已打開盒子。
盒子裏當然不會是人,但卻有隻手,一隻血淋淋的右手。
花平的手。
花平已沒有手!
刀,一定要用手才能握住的。
一個以刀法成名的人,兩隻手若都已被砍斷,他怎麼還能活得下去?
風四娘歎了口氣,黯然道:“看來我隻怕已永遠見不到這個人了。”
瞎子道:“現在你總該明白,你若要一個人去死,並不一定要砍下他腦袋來的。”
風四娘點點頭,她的確已明白。
瞎子道:“所以我們隻要毀了你這張臉,你也就等於死了。”
風四娘道:“所以我最好還是乖乖地穿起衣服,跟你們走?”
瞎子道:“不錯。”
風四娘忽然大笑,道:“你們這些瞎了眼的王八蛋,你們真看錯人了,你們也不打聽打聽,風四娘活了三十……歲,幾時聽過別人話的?”
她罵人的時候也笑得很甜,這瞎子卻已被她罵得怔住。
風四娘道:“你們若想請我到什麼地方去,至少也該先拍拍我的馬屁,再找頂轎子來抬我,那麼我也許還可以考慮考慮。”
她沒有再說下去。
就在這時,山穀間忽然響起一陣奇異的吹竹聲。
接著,門外又傳來“叮”的一聲響。
瞎子們皺了皺眉,其中四個人突然將手裏的明杖在木盆邊緣上一戳,隻聽“篤”的一聲,明杖已穿進了木盆,交叉架起。
這四個人就像是抬轎子一樣,將風四娘連人帶盆抬了起來。
四個人同時出手,同時抬腳,忽然間就已經到了門外。
門外也有個人站在那裏,麵對著藍天白雲下的亂石山岡,手裏也提著根短棍。
但這人不是瞎子,卻是個隻剩下一條腿的跛子。
他手裏的短棍在石地上輕輕一點,又是“叮”的一聲響,火星四濺。
這短棍竟是鐵打的。
短棍一點,他的人已到了七八尺外,卻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看風四娘一眼。
風四娘歎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我居然會在這裏遇見一個君子,居然好像從來也沒有看見過女人洗澡的君子。”
山風吹過,這跛子的衣袂飛揚,眨眼間就已走出了很遠。
這個隻有一條腿的殘廢,竟遠比有兩條腿的人走得還快。
四個瞎子左邊兩個,右邊兩個,架著風四娘和那大木盆,跟在他身後,山路雖崎嶇,但他們卻走得四平八穩,連盆裏的水都沒有一點濺出來。
那跛子短杖在地上一點,發出“叮”的一響,他們就立刻跟了出去。
風四娘終於明白。
“這跛子原來是帶路的。”
可是他明明知道有個赤裸的絕色美人在後麵,居然能忍住不回頭來看,這種人若不是世間少有的真君子,就一定是自恃身份,不肯做這種讓人說閑話的事。
這跛子本來難道也是個很有身份的人?
難道他也死過一次?
秋已漸深,山風中已有寒意。
風四娘已開始在後悔了,她本來的確應該先穿上衣服的。
她現在已真的覺得有點冷,卻又不能赤裸裸地從盆裏跳起來。
何況,她也實在想看看,這些奇怪的瞎子,究竟想把她帶到哪裏去,究竟想幹什麼。
她的好奇心已被引了起來。
她本就是個喜歡刺激,喜歡冒險的女人。
瞎子倒還是緊緊地閉著嘴。
風四娘忍不住道:“喂,前麵那位一條腿先生,你既是個君子,就該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我穿。”
跛子還是不回頭,好像不但是個跛子,而且還是聾子。
風四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遇見這樣幾個又啞又瞎、又聾又跛的人,也沒有法子了。
這條路本來是往山下走的,轉過一個山坳,忽然又蜿蜒向上。
前麵一片楓林,楓葉已被秋色染紅。
風四娘索性也不理這些人了,居然曼聲低吟起詩來:“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楓林中忽然有人銀鈴般嬌笑,道:“風四娘果然是風四娘,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情吟詩。”
聲音如黃鶯出穀,說話的顯然是個很嬌媚的年輕少女。
那跛子本已將走入楓林,突然淩空翻身,倒縱回來,沉聲叱問:“什麼人?”
他落在地上時,居然還是背對著風四娘,也不知是他不敢看風四娘,還是不敢讓風四娘看見他。
瞎子們的腳步也停下,臉上的表情,似又顯得很緊張。
楓林中笑聲如銀鈴般響個不停,已有個梳著條烏油油大辮子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出來。
秋天的夕陽照在她白生生的臉上,她的臉看來就像是春天的花朵。
風四娘忍不住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嬌笑道:“隻可惜這個小姑娘在風四娘麵前一比,就變成個小醜八怪了。”
風四娘嫣然道:“像這樣一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小姑娘,總不會是跟這些怪物一路的吧?”
小姑娘盈盈一拜,道:“我叫心心,是特地來送衣服給風四娘的。”
“心心,好美的名字,簡直就跟人一樣美。”
風四娘忽然覺得愉快起來了。
她已看見這心心姑娘身後,果然還跟著兩個垂髫少女,手裏托著個金盤,上麵果然有一套質料高貴、顏色鮮豔的新衣裳。
心心又笑道:“我們雖然不知道四娘衣裳的尺寸,可是這麼好身材的人,無論穿什麼衣裳,都一定會好看的。”
風四娘嫣然道:“像這麼樣好心的小姑娘,將來一定能找得到如意郎君的。”
心心的臉紅了紅,卻搖著頭道:“好心的不是我,是我們家的花公子。”
風四娘道:“花公子?”
心心道:“他知道四娘來得匆忙,沒有穿衣裳,山上的風又大,怕四娘著了涼,所以特地要我送這套衣裳來。”
風四娘道:“看來這位花公子,倒是一個很體貼的人。”
心心抿著嘴笑道:“他本來就是的,不但體貼,而且溫柔極了。”
風四娘道:“但我卻好像並不認得這樣一位花公子呀!”
心心笑道:“現在雖然還不認得,但以後就會認得的。”
風四娘也笑了,道:“不錯,又有誰是一生出來就認得的呢?能認得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都不會反對的。”
心心笑得更甜,道:“花公子本來也隻希望四娘能記得世上還有他這樣一個男人。”
風四娘道:“我絕對忘不了。”
那兩個垂髫少女,已捧著金盤走了過來。
那跛子突然道:“站住!”
少女們沒有說話,風四娘卻已瞪起了眼,道:“你憑什麼要人家站住?”
跛子不理她,卻瞪著心心,道:“你說的花公子,是不是花如玉?”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說不出有多麼難聽。
心心道:“除了花如玉花公子外,世上還有哪位花公子會這麼溫柔體貼?”
跛子道:“他在哪裏?”
心心道:“你問他幹什麼?難道你想去找他?”
跛子好像嚇了一跳,竟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兩步。
心心悠然道:“我也知道你不敢去找他的,所以我告訴你也沒有用。”
跛子長長吸了口氣,厲聲道:“這衣服你帶回去,花如玉碰過的東西就有毒,我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