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四娘道:“你們不要,我要!”
心心道:“既然四娘要,你們還不趕快把衣服送過去?”
垂髫少女遲疑著,好像還有點怕。
心心淡笑道:“怕什麼?這些人的樣子雖然凶,但卻絕不敢攔住你們的……”
那跛子突然冷笑一聲,手裏的短棍已閃電般向她咽喉點了過去。
這一招又急又狠,用的竟仿佛是種很辛辣的劍法,不但劍法很高,而且一出手就是殺招。
他居然用這種厲害的招式,來對付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風四娘已經看不順眼了。
風四娘若是已經對一個人看不順眼,這個人遲早總要倒黴的。
跛子看來很快就要倒黴了。
他一棍刺出,心心的人忽然間就已從他肋下鑽了過去,就像水裏的魚一樣,甚至連魚都沒有她靈活。
風四娘卻吃了一驚,她實也沒想到,這小姑娘竟有這麼樣一身好功夫。
但跛子的應變也不慢,身子不轉,“倒打金鍾”短棍已從肋下反刺了出去。
心心冷笑道:“這是你先出手的,你自己要找倒黴,可怨不得我。”
三句話說完,跛子已攻出十五招,竟把手裏這條短棍當作劍用,劍法辛辣狠毒,已無疑是當代一流劍客的身手。
心心卻輕輕鬆鬆地就避開了,身子滴溜溜一轉,手裏突然多了柄寒光四射的短刀。
跛子第十六招攻出,心心反手一撩,隻聽“叮”的一聲,這根精鋼打成的短棍,已被她一刀削斷了。
心心笑道:“我是不是說過你要倒黴的,你現在總該相信了吧?”
她笑得雖可愛,但出手卻很可怕,短刀已化成一道寒光,縱橫飛舞。
風四娘用最快的速度穿起了那身鮮豔的繡袍,跛子手裏一根三尺多長的鐵棍,已隻剩下了一尺二三。
刀光已將他整個人籠罩住,每一刀刺出,都是致命的殺手。
風四娘本來在為心心擔心,現在卻反而有點為他擔心了。
她自己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看著別人在她麵前被殺。
何況,她總覺得這跛子用的劍法很熟悉,總覺得自己一定知道這個人。
隻不過這小姑娘好心替她送衣服,現在她總不能幫著這跛子說話。
奇怪的是,那七個瞎子反而不著急,還是動也不動地站著,就好像七個木頭人一樣。
忽然間,“嗤”的一響,一片淡淡的血珠濺起,跛子肩上已被劃了道七八寸長的血口。
心心吃吃地笑著,道:“你跪在地上,乖乖地叫我三聲姑奶奶,我就饒了你。”
跛子急攻七招,又是“叮”的一響,他手裏一尺多長的短棍,又被削斷了一截。
他無疑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劍客,但在這小姑娘麵前,他的劍法卻好像突然變成了第八流的。
心心的出手不但又急又快,招式之詭秘變化,每一招都令人不可思議。
風四娘實在想不通,她小小年紀,這一身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
心心道:“我問你,你究竟肯不肯叫?”
跛子突然發出野獸般的怒吼,用力地把手中一截斷棍擲在地上,伸出一雙骨節猙獰的大手,撲過去抓心心的咽喉。
心心似已被他這淒厲的吼聲嚇住了,手中刀竟忘了刺出。
突然間,這一雙大手已到了她麵前。
心心反而笑了,嫣然道:“你真忍心殺我?”
她笑得比春花還燦爛,比蜜還甜。
跛子似也看得癡了,出手竟慢了下來,就在這時,心心的笑容突然冷了,雪亮的刀鋒已刺向他咽喉。
他實在不忍殺這小姑娘,但這小姑娘若是殺了他,卻連眼睛都不會眨一眨。
就在這時,楓林仿佛忽然卷起了陣狂風,一條四五丈長的長鞭,就像是長蛇般,隨著狂風卷過來,鞭梢在心心手腕上輕輕一搭,心心手裏的刀已衝天飛起。
接著,她的人也被卷起,淩空翻了四五個筋鬥,才落下來,又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勉強站住,握刀的手已變得又紅又腫。
風四娘自己也是用鞭子的。
她知道鞭子愈長,愈難施展。
她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長的鞭子,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靈活的鞭子。
無論誰能將這麼長的鞭子,運用得這麼靈活,都一定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她忽然覺得今天的日子很不吉利,今天她遇見的人,好像沒有一個不是非常可怕的怪物。
等她見到這個人時,她才知道真正的怪物是什麼樣子的。
這個人才是個真正的怪,怪物中的怪物。
對心心來說,今天的日子當然更不吉利。
她用另一隻手捧著被打腫了的手,疼得已經要哭出來,但等她看見這個人時,她卻似已嚇得連哭都不敢哭出來。
這個人並不是走來的,也不是坐車來的,當然更不是爬來的。
他是坐在一個人頭上來的,坐在一個巨人般的大漢頭上。
這大漢身長九尺,精赤著上身,卻戴著頂大帽子。
帽子就像是方桌一樣,是平穩的,這個人就坐在帽子上,穿著件繡滿了各式各樣飛禽的五色彩袍,左麵的袖子卻是空的。
他的臉看來倒不怪,蒼白的臉色,帶著種很有威嚴的表情,一雙眼睛炯炯有光,漆黑的頭發上,戴著頂珍珠冠。
事實上,若是隻看這張臉,他甚至可以算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但是他身上卻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陰險詭秘之氣,仔細一看,才知道他並不是坐著,而是站著的,隻不過兩條腿都已從根上被割斷了。
這個人的四肢,竟已隻剩下一隻右手,那條五尺長的鞭子,就在他右手裏。
風四娘倒抽了口涼氣,隻覺得今天的日子實在很不吉利。
心心的臉上,更已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忽然大聲道:“是他先動手的,你不信可以問他自己。”
這人冷冷地看著她,過了很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他的聲音居然也很清朗,很有吸引力,他沒有殘廢的時候,顯然是個對女人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心心道:“我隻不過是奉花公子之命,來送衣裳給風四娘的。”
這人道:“我知道。”
心心鬆了口氣,勉強笑道:“既然你全都知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這人道:“你當然可以走。”
心心一句話都不再說,掉頭就跑。
這人居然也沒有阻攔,風四娘又不禁覺得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了。
誰知心心剛奔出了楓林,忽然又跑了回來,本來已經腫了的手臂,現在竟已腫得比腿還粗,一張春花般鮮豔的臉,也似已變成了灰色,嘶聲道:“你的鞭子上有毒?”
這人道:“是有一點。”
心心道:“那……那怎麼辦呢?”
這人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兩條腿,一隻手,是怎麼斷的?”
心心搖搖頭。
這人道:“是我自己砍斷的。”
心心道:“你為什麼要砍斷自己的手?”
這人道:“因為我手上中了別人的毒。”
心心就像是忽然又挨了一鞭子,站都站不住了,失聲道:“你……你難道也想要我變成個殘廢?”
這人冷冷道:“殘廢又如何?這裏的人豈非全都是殘廢?”
心心指著麵前的大漢,道:“他就不是殘廢。”
大漢突然咧開嘴一笑。
心心又怔住了。
這大漢雖然四肢俱全,不瞎也不跛,但嘴裏卻沒有舌頭。
心心仰起臉看著他,忽然間已淚流滿麵,道:“你真要我自己把這隻手砍下來?”
這人道:“手上有毒,就要砍手,腿上有毒,就要砍腿。”
心心流著淚,道:“可是……可是我舍不得。”
這人道:“我若也舍不得,現在已死過三次。”
風四娘忍不住衝過來,大聲道:“她怎麼能跟你比,她是個女人。”
這人冷冷道:“女人也是人。”
風四娘道:“你也是人,你憑什麼要坐在別人的頭上?”
這人道:“因為我本就是人上人。”
風四娘道:“人上人?”
這人道:“吃得苦中苦,就是人上人。”
風四娘道:“你吃過苦中苦?”
這人道:“你若也割下自己兩條腿,一隻手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吃過苦中苦了。”
風四娘也不能不承認,這人的確是吃過苦中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