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會走路的屋子(2 / 3)

她臉上在笑,心卻在往下沉。

因為她知道女人對女人,有時比男人更可怕。

她實在想不出花如玉會用什麼法子來對付她們,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就在這時,這個會走路的屋子忽然停了下來。

屋子終於不動了。

但外麵卻還是沒有聲音。

屋子裏更悶,本來嵌在牆壁上的一盞燈,也突然熄滅。

四下忽然變得一片黑暗,連對麵的人都看不見。

風四娘隻覺得自己好像忽然到了一個不通風的墳墓裏,悶得幾乎已連氣都透不過來。

她反而希望這屋子能再動一動了。

可是這要命的屋子,不該動的時候偏偏要動,該動的時候反而一動也不動。

風四娘忽然又笑了,別人連哭都哭不出的時候,她居然還能笑得出。

她笑著道:“現在我已看不見你了,你總可以鬆口氣了吧!”

沈璧君不出聲。

風四娘道:“你若是再這麼樣憋下去,說不定會憋出病來的。”

沈璧君還是不出聲。

風四娘歎了口氣,突聽一個人吃吃地笑道:“這真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人家不急,你急什麼?”

聲音是從上麵傳下來的,聲音傳進來的時候,風也吹了進來。

屋頂上居然開了個小窗子,窗子外有一雙發亮的眼睛。

“心心!”

心心還在吃吃地笑個不停。

風四娘簡直恨不得跳起來,挖出她這雙眼珠子。

心心笑道:“這上麵的風好大,你們在下麵一定暖和得很。”

風四娘咬了咬牙,道:“你是不是也想下來暖和暖和?”

心心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我下不去。”

風四娘道:“你不會開門麼?”

心心道:“鑰匙在公子那裏,除了他之外,誰也開不了門。”

風四娘忍住氣,道:“他的人呢?”

心心道:“人還沒有回來。”

風四娘道:“為什麼還不回來?”

心心道:“因為他還要陪著別人找你們,他總不能讓別人知道,是他要你們走的。”

風四娘道:“他究竟想對我們怎麼樣?”

心心道:“他要我先送你們回家去。”

風四娘道:“回家?回誰的家?”

心心道:“當然是我們的家。”

風四娘道:“我們的家?”

心心輕笑道:“公子的家,豈非也就是夫人你的家?”

風四娘笑道:“我們怎麼去?”

心心道:“坐車去。”

風四娘道:“你不放我們出去,我們怎麼坐得上車呢?”

心心道:“現在我們就已經在車上了。”

風四娘道:“你們已將這屋子抬上了車?”

心心道:“一輛八匹馬拉的大車,又快又穩,不出三天,我們就可以到家了。”

風四娘道:“要三天才能到得了?”

心心道:“最多三天。”

沈璧君突然呻吟了一聲,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沒有人能夠憋三天的,但若要她在別人麵前方便,也簡直等於要她的命。

風四娘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你難道要我們在這鐵籠子裏耽三天?”

心心悠然道:“其實這鐵籠子裏也沒什麼不好,你們若是餓了,我還可以送點好吃的東西進去,若是渴了,車上不但有水,還有酒。”

風四娘忽然又笑了,道:“有多少酒?”

心心道:“你要多少?”

風四娘道:“有些什麼酒?”

心心道:“你要喝什麼酒?”

風四娘道:“好,你先給我們送二十斤陳年花雕來。”

一醉解千愁。

有時醉了的確要比清醒著好。

二十斤陳年花雕,用五六個竹筒裝著,從上麵的小窗裏送了下來,還有七八樣下酒的菜。

竹筒很大,一筒最少有三斤。

風四娘給了沈璧君一筒,道:“一醉解千愁,若是不醉,這三天的日子隻怕很不好過。”

沈璧君還遲疑著,終於接了下來。

風四娘道:“喝完這筒酒,你會不會醉?”

沈璧君道:“不知道。”

風四娘笑道:“原來你也能喝幾杯的,我倒還真看不出。”

沈璧君勉強笑了笑,道:“我很小的時候,老太君就要我陪著她喝酒了。”

風四娘道:“你醉過沒有?”

沈璧君點點頭。

風四娘笑道:“你當然醉過的,常跟那個酒鬼在一起,想不醉都不行。”

沈璧君垂下頭,心裏又仿佛有根針在刺著。

她醉過兩次,兩次都是為了蕭十一郎。

她仿佛又聽見了他那淒涼而悲愴的歌聲,仿佛又看見他用筷子敲著酒杯,在放聲高歌: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皆憐羊,狼獨悲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蕭十一郎,你不在我的身旁時,這世上還有誰能了解你的痛苦和寂寞?”

沈璧君忽然舉起了竹筒,將一筒酒全都灌了下去。

一個像她這麼樣的淑女,本不該這樣子喝酒的,可是現在……

管他的!管他什麼淑女?

她這一生,豈非就是被“淑女”這兩個字害的?害得她既不敢愛,也不敢恨,害得她吃盡了苦,受盡了委屈,也不敢在人前說一個字。

她看著風四娘,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你不是淑女。”

風四娘承認:“我不是,我根本從來也不想做淑女。”

沈璧君道:“所以你活得比我開心。”

風四娘笑道:“我活得比很多人都開心。”她嘴裏這麼說,心裏卻在問自己:“我活得真比別人開心麼?”

她也將一筒酒灌了下去。

酒是酸的。

一個人是不是能活得開心,也許並不在於她是不是淑女。

風四娘道:“一個人隻要能時常想開些,他活得就會比別人開心了。”

沈璧君道:“你若是我,你也能想得開?”

風四娘道:“我……”

她忽然怔住,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樣答複。

沈璧君又吃吃地笑了,笑得比酒還酸,比淚還苦。

可是她卻在一直不停地笑。

風四娘忽然又問:“這次你若是找到了蕭十一郎,你會不會拋開一切嫁給他?”

這句話她平時本來絕不會問的,但是現在她忽然覺得問問也無妨。

沈璧君還在吃吃地笑:“我當然要嫁給他,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為什麼不能永遠廝守在一起?”

她不停地笑,笑忽然變成了哭,到後來,已分不清是笑還是哭。

這次若是找到了蕭十一郎,她真的能嫁給他?

若是不能嫁,又何必去找?

找到了又如何?豈非更痛苦?

沈璧君長長歎息了一聲,人生中本就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你若一定要去想它,隻有增加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