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活著的時候,都是顯赫一時的英雄好漢,富甲一方的武林大豪。
隻可惜他們現在都已是死人,每個人頭上都被砍了一刀。
一刀就已致命。
是誰有這麼鋒利的刀?
是誰有這麼快的出手?
蕭十一郎!
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什麼人?
風四娘全身都已冰冷,沈璧君的心更冷。
死的並不止他們六個人,除了外麵的張果老外,這裏已連一個活人都沒有,連女人也都已同樣死在刀下。
致命的一刀。
蕭十一郎,蕭十一郎,你的心為什麼如此狠?
死人已不再流血。
沈璧君已忍不住要流淚,她不僅為這些死人悲哀,也在為自己悲哀。
她全心全意愛著的人,竟是個冷血的劊子手。
風四娘卻輕輕吐出口氣。
這景象雖然悲慘可怕,但是蕭十一郎總算並沒有死在這裏。
隻要他還活著,別的事都可以等到以後再說。
沈璧君忽然轉過頭,用一雙帶淚的眼睛瞪著她:“你還說我錯恨了他?”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樣,他絕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無情的人。”
沈璧君咬著嘴唇,冷冷道:“他的確不是,他根本不能算是人。”
風四娘道:“難道你已認定了這些人是死在他手裏的?”
沈璧君道:“難道不是?”
風四娘道:“絕不是,他從來也沒有殺死過一個無辜的人。”
沈璧君道:“那麼這些人是誰殺的?”
風四娘道:“我可以問得出來,我一定要問出來,幸好這裏還有一個活著的人。”
院子裏淒涼而寒冷,連燈光都似已變得陰森森的,宛如鬼火。
張果老雖然還活著,可是在燈下看來,臉色也像是死人一樣。
她已坐下來,坐在廊前的石階上,不停地笑,不停地唱。
她唱的本是很有風情的小調,在此時此刻聽來,卻顯得說不出的悲慘詭異。
風四娘走過去,也坐下來,坐在她身旁,輕輕地問:“你剛才一直都在這裏?”
張果老點點頭。
風四娘道:“剛才這裏發生的事,你都親眼看見了?”
張果老道:“我雖然已老了,卻還看得見,也還聽得見,我還沒有死。”她又忽然大笑,“那小子卻以為我已經嚇死了,我裝死一定裝得很像。”
“那小子”顯然就是凶手。
她裝死騙過了他,所以她還能活著。
一個在妓院裏混了幾十年的女人,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已是條老狐狸。
一條真正的老狐狸,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有法子活下去的。
風四娘鬆了口氣,又問道:“那小子殺人的時候,你也看見了?”
張果老道:“嗯。”
風四娘道:“這些人全都是他殺的?”
張果老又點點頭,臉上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恐懼之色,喃喃道:“他殺人殺得真快……他有把好快好快的刀。”
風四娘道:“你知道他是誰?”
張果老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個死人。”
風四娘怔了怔,道:“死人怎麼會殺人?”
張果老道:“現在他雖然還沒有死,可是他是個死人。”
看來霍英的確沒有說錯,她說的話的確有點瘋瘋癲癲,教人聽不懂。
風四娘隻有忍耐著,問下去:“他明明還活著,為什麼是個死人……”
張果老道:“因為他要殺人,別人一定也要殺他,他一定也活不長的,所以在我眼裏看來,他根本就已是個死人。”
她說的話雖然有點瘋癲,卻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風四娘勉強笑了笑,道:“不管他是死是活,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姓什麼?長的是什麼樣子?”
張果老道:“他長得很好看,是個男人……”她又咯咯地笑著道,“我喜歡男人,尤其喜歡好看的男人,可是……為什麼愈好看的男人,心就愈狠呢……為什麼愈好看的男人就愈無情……”
她雖然在笑,臉上卻已有了淚痕,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就像是個孩子。
她當然有很多傷心事。
無論誰在妓院裏混了這麼多年,都一定會有很多傷心事的。
風四娘的心裏也在發苦。
她雖然知道蕭十一郎的心並不狠,也並非真的無情。
但他卻的確是個很好看的男人,而且的確有柄好快好快的刀。
--難道這些人真的是死在他刀下的?
--他為什麼要下這種毒手?
--現在他的人呢?
風四娘也不禁用力咬住了嘴唇。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等到別人想找他的時候,他反而連人影子都看不見了。
沈璧君一直在盯著她,忽然道:“人上人他們今天請的就是他?”
風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你跟他分手的時候,他就是要到這裏來的?”
風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所以他一定來過。”
風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現在他卻已走了。”
風四娘又不禁歎息--該留下的時候,你不留下,不該走的時候,你偏偏要走,你為什麼總要喜歡這樣折磨人?
沈璧君道:“他們活著的時候,絕不會放他走的,因為他們找他來,就是為了對付他。”
風四娘承認。
沈璧君道:“所以他走的時候,他們一定已死了,殺人的若不是他,會是誰?”她臉上也充滿了悲慘和痛苦,流著淚道,“我不該來的,你也不該來的,他不肯帶你來,就因為不願讓你看見他殺人……你為什麼要來?我又為什麼要來?”
她反反複複地說著最後這兩句話,說一次,流一次淚。
她的眼淚不停地在流,她的人已走了出去,走得雖慢,卻沒有回頭。
風四娘也沒有留她。
就算留,也留不住的--就算能留住又如何?
一個人的心若已傷透了,還有誰能讓她回心轉意?
就連風四娘也同樣不能。
除非她能令死人複活,親口說出誰是真凶。
她不能。
除非她能找到蕭十一郎,叫他自己說明這件事。
她也不能。
死人是永遠不會複活的,蕭十一郎這一走,隻怕也很難再找得到了。
院子裏的風好冷,凋零的秋葉,一片片隨風飄落,落在她身上,落在她頭發上。
她沒有動,就像是已完全沒有感覺。
可是她的眼淚也已流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忽然發現張果老的哭聲已停止,身子仿佛也將隨風而倒了。
她忍不住去拉她的手。
手冰冷,比風還冷,冷而幹癟,就像是風中的一片枯葉。
她的人也已枯葉般凋落了。
一個像她這麼樣的女人,在這種地方度過了這麼樣的一生,能這樣平平靜靜地死,是不是已經算很幸運?
可是她死得實在太孤單,太寂寞。她若能早些死,死在她還年輕美麗的時候,也許還有人會為她流淚。
隻可惜她死的時候,她的人已枯萎。
這豈非也是她的不幸?
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也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
唯一幸運的人,隻有那凶手。
因為他罪行的唯一目擊者,現在已不能說話了。
他是不是就可以永遠逍遙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