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璧君卻不懂。
她永遠不了解風四娘要跟一個人作對時,怎麼還騎他的馬,用他的銀子。
她若懷恨一個人時,就算餓死,也絕不肯喝這個人一口水的。
風四娘好像總是能將最困難的事,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
她卻往往會將很簡單的事,變得很複雜。
因為她本來就是這麼樣一個人,所以才會造成這種命運。
命運豈非本就是自己造成的?
牛肉已端上來,燒得果然不錯。
風四娘一口氣吃了幾塊,才開始問這酒亭裏賣酒的老人:“這附近是不是也有個楓林渡口?”
“有的,就在楓林鎮外麵。”
風四娘鬆了口氣,胃口也開了,又挾了最大的一塊牛肉:“楓林鎮要從哪條路走?”
“靠右手的這條。”
“遠不遠?”
“不太遠。”
風四娘拿起碗酒,一飲而盡,笑道:“既然不太遠,我們就可以吃飽了再趕路,反正天黑的時候能趕到就行了。”
賣酒的老人點點頭,道:“若是騎馬去,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能趕到。”
風四娘吃了一驚,連嘴裏的酒都幾乎要嗆出來,一把揪住這老人的衣襟:“你說什麼?”
老人也吃了一驚:“我……我什麼也沒有說。”
“你說我們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得了楓林鎮?”
“最快也得明天晚上,這段路快馬也得走一天一夜。”
“要走一天一夜的路,你還說不太遠?”
老人賠著笑道:“一個人至少要活好幾十年,隻走一天路,又怎麼能算多?”
風四娘怔住。
看看這老人滿頭的白發,滿臉的皺紋,一兩天的光陰,在他說來,實在沒什麼了不起。
可是對風四娘說來,隻要遲半個時辰,就很可能要抱憾終生。
雖然是同樣一件事,可是人們的看法卻未必會相同的。
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念,都會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這件事。
這就是人性。
對於人性,風四娘了解的顯然並沒有她自己想象中那麼多。
她心裏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又問:“從這裏去有沒有近路?”
“沒有。”老人徐徐道,“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走過近路,所以我才能活得比人長些。”他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我今年已七十九。”
風四娘又怔住。
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世上畢竟有很多困難,就連她也沒法子解決的。
霍英和杜吟卻還是“不解愁滋味”的少年,兩個人還在嘀嘀咕咕,有說有笑。
霍英正帶著笑悄悄道:“看來這老頭子跟八仙船的張果老倒是天生的一對兒。”
風四娘忽然跳來,一把揪著他:“你說什麼?”
霍英又吃了一驚,訥訥道:“我……我沒有說什麼。”
“你剛才是不是在說八仙船?”
“好像是的。”
“這條船在哪裏?”
霍英笑了:“那不是條船,是個……是個妓院。”
風四娘鬆開手,坐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霍英卻還在解釋:“那妓院裏有八位姑娘,外號叫八仙,最滑稽的一個就是張果老。她明明已是個老太婆了,卻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妓院裏混,一喝醉了,就會說些半瘋半癲,別人聽不懂的話。”
杜吟也不禁笑道:“奇怪的是,偏偏還有很多人特地跑去看她,她的客人反而比別人多。”
風四娘板著臉,冷冷道:“你們也是去看她的?也是她的客人?”
杜吟紅著臉,道:“是小霍拖我去的。”
霍英道:“我也是因為好奇,想去看看這個老妖怪,隻可惜我們去得不巧,雖然見到她一麵,但沒有聽到她那些妙論。”
風四娘道:“為什麼?”
霍英笑道:“因為她的客人太多。”
看來這老妖怪一定也很懂得利用男人的心理。
霍英又道:“我們本來還想多等一天的,可惜那地方今天已被人包下了。”
風四娘隨口問道:“被誰包下了?”
霍英道:“被一個姓魚的客人,聽說是個豪客。”
風四娘又跳了起來,眼睛裏也發出了光:“這地方在哪裏?”
霍英道:“就在春江城。”
杜吟道:“也就是我們遇見周至剛的地方。”
風四娘已拉起沈璧君衝出去:“我們走。”
霍英、杜吟也跟著衝出酒亭:“到哪裏去?”
“當然是春江城的八仙船。”
夜。
燈火璀璨,夜已深了。
“八仙船在哪條街上?”
“在桃花巷裏。”
桃花巷並不窄,牆卻很高,高牆後不時有笙歌管弦聲傳出來。
風四娘一馬當先,衝了進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八仙船。
大門的燈籠還亮著,燈籠上六個大字也在發光:
“八仙船。”
“胭脂海。”
兩扇黑漆大門卻是緊緊關著的,“鯊王”要吃人的時候,當然不準別人闖進來。
他是不是已將蕭十一郎吃了下去?
風四娘一躍下馬,道:“我們闖進去。”
沈璧君遲疑道:“就這樣闖進去?若是找錯了地方怎麼辦?”
風四娘道:“找錯了就算他們倒黴。”
沈璧君又不懂了:“算他們倒黴?”
風四娘道:“我若找不到人,就拆了他們的房子。”
沈璧君道:“可是他們並沒有錯,他們並沒有要你們到這裏來。”
風四娘根本不理她,已衝過去,用力踢門。
門很結實,她踢不開,霍英和杜吟就幫著踢。
沈璧君隻有苦笑。
這種事你就算殺了她,她也做不出的,可是風四娘踢開門後,她也會跟著進去。
她做事也有她的原則,隻不過這種原則是對,是錯,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門已撞開。
風四娘拉著沈璧君闖進去,一路上居然都沒有人出來問,也沒有人阻攔。
人呢?難道都醉了?
燈火輝煌的大廳裏,忽然傳出了一陣很有風情的歌聲。
一個滿頭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手裏拿著個酒杯,嘴裏哼著小調,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果然似已醉了。
她穿著曳地的長裙,雖然醉,風姿卻還是很美--在燈光下遠遠地看來仿佛很美。
可是一走得近了些,風四娘立刻就發現她已是個老太婆,臉上雖然抹著很厚的脂粉,卻還是掩不住滿臉的皺紋。
“張果老,”霍英第一個衝過去,“你們的客人呢?”
張果老抬起頭,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幾眼,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認得你,你昨天來過。”她忽然又歎了口氣,“可惜你今天卻來遲了。”
“難道人都已走了?”
“還沒有走。”張果老搖著頭,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們不會走的,你就算用棍子趕他們,他們也不會走的。”
“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自己進去看看?”
風四娘已衝了進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果然還沒有走,而且永遠也不會走了。
客廳裏燈火輝煌,桌子上擺滿了山珍海味,成壇的美酒。
每個人都穿著鮮豔華麗的衣服,顯得很威風,很神氣。
隻可惜他們都已是死人。
“鯊王”魚吃人、金菩薩、“金弓銀丸刺虎刀,追雲捉月水上飄”厲青鋒、人上人、軒轅三成、軒轅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