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過去了,仍不見京師來人,丁寶楨心裏直犯嘀咕:“是西太後扣留了折子,還是軍機處大臣們的意見不一致?主張殺小安子?還是不主張殺?究竟哪一種勢力更強大?”
丁寶楨越想越擔心,他深知此事萬一被西太後知道了,她一定會出麵幹預此事,畢竟安德海是她一手扶植起來的,她舍得殺嗎?萬一聖旨一到不準殺,如何處置小安子呢?常言道:請神容易送神難。
他越想越犯難。思來想去,他決定殺小安子,並且要趕在聖旨到達之前就殺了他。聖上若恩準殺小安子,自不必說;若聖上不準殺,反正人頭已經落地了,要追究責任的話,他一人承擔,絕不牽連屬下。
正在丁巡撫下決心殺小安子之際,隻聽見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嗒嗒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丁巡撫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總兵王心安三步並兩步,疾入正廳。正欲拜見丁寶楨,一把便被他攙起:“辛苦你了,辦得怎麼樣?”
“心安給丁大人交差。人已押至濟南。”
“好!人呢?”
王心安喘了口氣,說:“一共押來了五個人,除了安德海之外,還有他的老婆、二叔、管家、太監陳玉祥。”
丁寶楨用讚許的目光注視著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王心安。王心安是武舉出身,他顯得很興奮,也有些沉不住氣,便催促著:“丁大人,現在就提審吧!”
丁寶楨指了指肚子,他倆都笑了。
王心安一拍腦門子,笑著說:“呀,不是丁大人提醒,在下已經忘了整整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安德海被蒙上了眼睛,由一個人牽著到了濟南衙門花廳裏。剛進花廳,他就被鬆了綁,隻見兩個衛士模樣的人給他端上一杯茶,送上一條毛巾。小安子心裏直納悶兒:“丁寶楨的‘葫蘆’裏究竟裝的什麼藥?說是抓我吧,為何還要以禮相待,說是請來的吧,為何一路要五花大綁,還被蒙上了眼睛?”安德海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什麼地方?”兩個衛士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他見四下無人,便欲逃走,誰知他剛一邁步,就見十幾個衛兵“呼”地一下子全圍了上來。安德海隻好說:“我要方便一下。”兩個衛兵跟著他到了茅房。小安子是個閹人,他當然怕羞,可兩個衛兵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邊,氣得他直翻白眼。回到了花廳,衛兵又全退了出來,任憑小安子如何急躁,所有的衛兵就是一言不發。小安子索性端起那杯茶,慢慢地品起茶來。過了一會兒,小安子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上午。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提審安德海!”小安子先是一驚,但立刻又穩住了情緒。自從昨天晚上赴“鴻門宴”至現在,小安子什麼都想透了。他想:“怕什麼,反正我奉了聖母皇太後的口諭才出京的,如今也算個欽差大臣,諒他丁寶楨也不敢拿我開刀!”為了表現自己“欽差大臣”的風度,安德海故意放慢了腳步,臉上似笑非笑,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他一晃三搖地登上了大堂的台階。有兩個差人為他打起簾子,剛踏進大堂,隻聽得一聲大吼。那聲音像山崩、像地裂、像海嘯,直震大堂。“把安德海押上來!”小安子踱進大堂,抬頭一看:呀!正麵懸著“光明正大”金匾,正座上坐著丁寶楨。
一年前在京城天福酒樓裏,小安子與丁大人打過交道。丁大人為二品,小安子為四品,此時見到丁大人,小安子當然應該施禮,但小安子動也不動。丁寶楨的一左一右各有一個持刀衛兵,從大門至正座,兩邊站得也全是衛兵,小安子不禁心裏有些緊張。此時,又是一聲大吼:“大膽太監,見了丁大人也不施禮!”小安子自知禮虧,他隻好略向前跪了一下,單手下垂“丁大人在上,安某有禮了。”丁寶楨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小安子,用極其冷峻的聲音說:“下麵站著的是安德海嗎?”“丁寶楨,一年不見,難道你不認識安某了?”小安子滿不在乎地回答。丁寶楨繼續問:“哪裏人?”“京城宮裏的。”小安子故意答非所問,總兵王心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隻好馬上改口道:“直隸南皮人。”
“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歲。”
丁寶楨沉吟了片刻,說:“哦,才三十三歲,不過,丁某看你的派頭可不小啊!”
小安子眼珠子一滾擺起架子來:“過獎了。安某倒沒有什麼派頭,不過是當年,也就是當今聖上登基的時候,安某為兩宮太後辦過些事兒。”
丁寶楨知道小安子此時提“辛酉政變”意味深長,但他不理這一套,說:“安德海,你在宮中是幹什麼的?”
小安子氣得直瞪眼,但他還是說了句:“聖母皇太後身邊的太監總管。”
“哦,隻是個太監總管,那你怎麼不在宮裏當差呢?跑出京城幹什麼?”
丁寶楨步步緊逼,逼得小安子沒有退路,他隻好亮出“王牌”:“奉旨欽差,采辦龍袍。”
小安子故意提高了嗓門,並且說得很慢,好讓眾人聽清楚“奉旨”二字。
丁寶楨又問:“既然是采辦龍袍,那奉的是誰的旨呢?”
小安子不慌不忙,把頭一揚,顯示出不屑一顧的樣子:“當然是聖母皇太後的懿旨了。”
丁寶楨早料到他會來這一套,便追問遘“既然奉了懿旨,為什麼沒有明發上諭?”
小安子並不示弱,滿不在乎地說:“那得去問一問軍機處,我隻知道奉了西太後的口諭采辦龍袍,其餘的一概不知。”
小安子振振有詞,丁寶楨不禁心中冒火。不過,此時丁寶楨必須強壓心頭的怒火,向小安子索要勘合。小安子想不到丁寶楨會來這一手,他哪兒有什麼勘合呀!他知道丁寶楨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你越戧他,他越犯硬。於是,小安子馬上換了一副嘴臉:“丁大人,你是外官,恐怕不知宮裏的一些事情。宮裏的公公,有的在內廷當差,有的在外廷當差,有的是禦前行走。我呀,便是禦前行走。”
丁寶楨明白,小安子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暗示丁大人最好不要招惹他。
丁寶楨冷笑了一下:“哼!我是外官,宮中的一些規矩的確不太清楚。不過,你是太監,地方上的一些規矩,恐怕你也不太清楚。你一沒有上諭、二沒有勘合,你就是私自出京,有違祖製!”“有違祖製”這四個字,丁寶楨特別加重了語氣,嚇得小安子直打哆嗦。在宮中生活了十幾年,“有違祖製”的分量,他掂得出來。萬一丁寶楨抓住這一要害不鬆手,那可就真要他小安子的命了!小安子隻好低下頭,繼續軟下來:“丁大人,您老聽奴才說,我確實是奉了聖母皇太後的懿旨的。您想一想,我平日在宮中太後麵前當差,一天不伺候主子也不行呀。可我今天已出宮二十來天了,我再大膽也不敢拿性命開玩笑呀。不信,您去問問太後,我有沒有奉她的懿旨?”丁寶楨猛地站了一下,怒擊幾案:“哼!還敢狡辯,奉了懿旨,怎麼拿不出憑據。空口說一說,就等於是懿旨嗎?大膽奴才,還不從實招來!”小安子說:“丁大人,如果我沒奉太後懿旨,沿途州縣能放過我嗎?天津、滄州等知府,哪一個不把我當成欽差大臣招待,可偏偏到了山東這裏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