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野正雄並攏起雙腿,念經似的宣誓道:“誓死效忠天皇,為聖戰而死。”
這樣的宣誓,從他進魔鬼培訓班那天起就已開始,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有幾百遍了。但是他不知道,這樣的宣誓對他這樣一個在中國土地上長大的日本人來說,有何意義?但他必須去做,因為他清楚,自己是日本人。
宣誓完畢當天,他在竹康少佐等人的監護下,一路輾轉,從北線到了這邊,開始了他新的隨軍翻譯官生活。
“倉野君聽說了吧,井澤旅團第一大隊在紅水溝遭到支那兩股力量的襲擊,1300人無一生還。”宮田盡管說得很輕鬆,但倉野發現,說這話的時候,宮田司令官的雙肩是抽搐著的。
“消息是我在路上聽到的,這樣的消息,令我沉痛。”
“可半月前倉野君跟我說,紅水溝絕無危險,帝國軍隊大可暢通無阻!”宮田原一郎突然拔高了聲音。
“紅水溝是個三不管的地方,山上的沈猛子劉米兒還有山下的屠蘭龍,都沒拿它當回事。至於發生這樣的悲劇,我想司令官應該問問你的情報部門,是否有人走漏了消息?”
“八嘎!你是說,是我的情報部門故意走漏了消息?!”
“應該是這樣。”
“倉野正雄,你太過分了!知道不,就憑那1300人,我就可以把你送上軍事法庭。”宮田原一郎惱羞成怒,如果不是聽信倉野的話,他是不可能讓56師團避開正麵共軍的312旅,直接從白水河中途拐進紅水溝的。這筆賬,他早已記在了倉野正雄身上。哪知倉野正雄恬不知恥,竟然想將責任推卸到情報部門身上。
“司令官如果執意要送,我也沒辦法,倉野這條命,早就交給天皇陛下了,聽憑司令官處置。”
“你--”
發完怒,宮田這才記起,倉野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人性格怪異,令人難以琢磨,但是沒有他,米糧之戰,將不可想象。
宮田臉上再次堆出笑,語氣也緩和不少:“好吧,倉野君,一次失利說明不了什麼,我們應該做的是把眼前的支那人徹底打垮,讓米糧山變成我大日本帝國的米糧山,為帝國軍隊橫掃支那提供強有力的保障,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倉野明白!”倉野正雄強打起精神,非常有感染力地回答了一聲。
“那好,現在請你告訴我,紅水溝通往華家齡的那條密道在哪?”
“密道?”倉野一個激靈,目光吃驚地盯住宮田。
“據我的情報部門說,紅水溝有一條秘密通道,可以從溝底直取華家嶺。如果早一點知道這條密道,第一大隊就不會白白送命了。”宮田說著話,輕步走過來,手在倉野肩上拍了拍。這個動作多少含有討好倉野正雄的意思。
倉野往後挪了小半步,目光狐疑地摘在宮田臉上:“倉野孤陋寡聞,司令官說的通道,倉野從未聽過。”
“從未聽過?”宮田臉色一暗,吃驚道,“不會吧,倉野君可是在米糧山生活了11年,據我了解,那11年,倉野君的腳步走遍了米糧山的溝溝窪窪。”
見倉野正雄也皺緊了眉頭,宮田話一轉:“說出來吧,倉野君,難道你忍心帝國軍隊困在紅水溝,讓支那人用亂石砸死?”
倉野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看上去在做劇烈的思想鬥爭,誰知吭了半天,他竟說:“倉野無能,請司令官想罪,倉野從未聽過有什麼密道。”
宮田原一郎的臉刷就變了形,手不由自主就摸到了刀上,但他終還是克製住了。他在心裏咬牙切齒喊了聲倉野正雄的名字,手從刀上緩緩移開:“倉野君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另想辦法,不難為倉野君了。不過還有一件事,請倉野君務必幫忙。”他居然用了“請”字,倉野正雄心裏重重響了一聲,筆挺的身子暗暗打了一個冷戰。
“請司令官明示!”
“沈猛子手下那個白健江,倉野君可熟悉?”
倉野暗吸一口冷氣,宮田原一郎明明知道他跟白健江的關係,卻還要這麼問,看來,宮田對他很不滿了。
“14歲前,倉野管他叫哥哥,倉野離開中國回到自己的國家後,再也沒聽到過他的消息。”倉野隻能如實回答,心裏同時緊急思忖,宮田問這個,到底有何企圖?
“喲西,哥哥,倉野君,你立功的機會來了,來,坐下談。”宮田請倉野坐下,親自為他斟上一杯茶,同時衝外麵的衛兵吆喝了一聲。
衛兵應聲而進,宮田笑眯眯地說:“帶兩個進來,給我和倉野君助助興。”
倉野想阻止,但衛兵已經退下去了,他知道宮田要帶什麼人,但倉野正雄從來不碰藝妓,這是他的原則。
不多時,兩個國色天香的藝妓跟著衛兵走了進來,宮田揮揮手,兩藝妓開始表演歌舞。這兩個藝妓都不到20歲,年紀小的那個看上去還像個高中生,但她們的臉上,卻是公式化的成年女人的媚笑。
倉野腦子裏忽然就掠過自己當老師時天天麵對的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她們中間,有多少人被這場聖戰帶到了中國?男生被武裝成少年兵,女生則被訓練成帝國軍隊的泄欲工具。從北線撤回來時,他親眼看見,一個年紀在14歲左右的帝國少年兵被一群中國農民追殺,用鐵鍁和木棍活活打死。那群農民又讓竹康的小分隊殺了。越來越多的無辜者入戰爭,這是他以前沒想到的,現在這問題成了他的思想負擔,常常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宮田原一郎一把拉過那個發育豐滿的藝妓,往她嘴裏灌了一杯酒。藝妓裝模作樣地掙紮,宮田借機將肥嘟嘟的手塞進了她半露的懷中,在她飽滿的乳房上狠狠一捏,嘴裏發出一片浪笑。
倉野扭過目光,自從來到中國,他最怕看到的有兩樣,一是帝國軍隊槍殺中國無辜百姓,另一個,就是隨軍藝妓這種強裝笑顏下的悲涼生活。
“倉野君對帝國女人沒興趣?”宮田突然問了一句。
倉野正雄趕忙搖頭,他知道宮田別有用心,一句話回答不好,就可能中了他的圈套。自從來到中國,倉野正雄跟每一位指揮官接觸都是小心翼翼。什麼時候他都在提醒自己,你是半個中國人,你跟他們不一樣。但這有什麼用呢,該他幫著殺人時,照樣得幫著殺人,他的痛苦因此而來,而且與日俱增。
“喲西。”宮田叫了一聲,擊了擊掌,兩位藝妓停下表演,走過來,坐在他們旁邊。
“鈴木洋子,今天你的任務,就是讓倉野君開心起來。”宮田一邊舉起酒杯,一邊跟年紀小的藝妓說。叫洋子的馬上偎到倉野身邊,臉上堆滿了溫順的笑。
倉野想跟鈴木洋子拉開距離,又怕宮田使出更惡毒的招來,隻好硬著頭皮,勉為其難地應酬著。宮田見倉野一步步上鉤,於是開心地笑了,他今天的目的,就是想把倉野正雄灌醉,然後誘他說出實話。
還是最高司令官說得對,對付倉野正雄這樣的書呆子,你得想點其他招數。
這天的倉野正雄喝了不少酒,不隻是宮田司令官逼他,他自己也有一醉方休的衝動。醉了好,醉了就可以什麼也不想了。誰知就在他醉眼朦朧的時候,宮田司令官再次提起白健江。
“倉野君,最好的辦法,是讓你哥哥從內部策反,你告訴他,大日本帝國不會虧待他。”
“是嗎?”倉野醉醺醺應了一聲,頭歪在鈴木洋子懷裏,“我想睡覺。”
宮田衝鈴木洋子使個眼色,鈴木洋子馬上知趣地退回到後麵一間小木屋裏,那裏有臨時搭起的榻榻米,專供宮田原一郎及隨時召見的軍官尋歡作樂。
“再堅持一會,倉野君,這事談完,你就可以盡情跟洋子小姐溫柔了。不瞞倉野君,洋子可是個尤物,她是我大日本帝國的驕傲。”
宮田述在說著,倉野正雄已發出了粗重的鼾聲。
宮田猛地直起身子,氣急敗壞地衝門外說:“來人,把他給我抬下去!”
這一天,宮田司令官向竹康少佐下達了一個他原本不想下達的命令:“馬上派你的特工隊進去,給我找到一個叫四姑娘的女人,我要讓她跪在我的腳下,為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服務!”
似乎誰也沒注意到,山上的春色已帶了濃意。迎春花已經掙紮著要嬌豔開放,打碗花一撲兒連著一撲兒從石縫裏鑽出來,頑強地伸展在人們麵前。那嫩綠枝上的花嘟兒,用不了幾天,就能把山野給染得絢爛。還有幾種叫不上名的野花,也偷偷摸摸裝扮著山野。
小鬼子的炮火停了有三天,沈猛子才得以有空看到這些花花草草。
老亂興奮得很,以為是紅水溝阻擊戰讓小鬼子怕了、退縮了、不敢跟他們叫板了。沈猛子再三提醒老亂,別讓勝利衝昏了頭腦,應該想一想,小鬼子怎麼突然不打了?老亂把大煙鍋往地上一磕:“我說大當家的,你昨老在長敵人威風,滅咱72團士氣,小鬼子這不明擺著是怕死麼。”沈猛子搖搖頭,到亂石崗子那邊找白健江去了。
白健江正領著人,搶修工事。按白健江的說法,小鬼子這叫喘氣兒。
“宮田和崗本試探了一下,他們也在摸我們的脾氣。”
“我覺得還不止這麼筒單。”沈猛子道。
“有何高見?”白健江停下手裏的活,望住沈猛子。
“到那邊說。”沈猛子看見了山坳裏獨自坐著的畢傳雲,拉上白健江,朝畢傳雲走去。
畢傳雲說到做到,在他的交涉下,山下12師同意接受72困的傷員,眼下傷病員已安全轉移到馬頭橋下的醫院裏。
看見沈猛子跟白健江,畢傳雲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二位商量呢。”
“又有什麼新花樣?”傷員事件後,白健江對畢傳雲的態度雖是好轉了些,但說話仍舊帶著一股刺。
“我懷疑小鬼子在做紅水溝的文章。”
“紅水溝?那破溝有什麼好做的?”白健江對老亂他們取得的這次勝利很是不屑,認為是瞎貓碰了死老鼠,他還當著弟兄們的麵挖苦過老亂,“這種仗也值得炫耀?我看你是在山上蹲傻了。”氣得老亂把打算送他的一把盒子炮又收了起來。
“健江,紅水溝到底有沒有路,可直接通到華家嶺?”畢傳雲倒不在乎白健江的態度,現在跟誰說話,都是心平氣和而且帶了尊敬的。
白健江利落地說:“沒有。”
“不大可能。”畢傳雲緊跟著道。
“我說沒有就沒有,難道你比我還熟悉紅水溝?”白健江就這德行,類似的話題沈猛子也問過他,小鬼子的炮火剛停,這邊的氣兒還沒喘過來,沈猛子就提出了這個疑問。
“健江你再想想,我這心裏咋老不踏實。”畢傳雲溫和著臉,不甘心地又說了句。
“我再說一遍,沒你們說的那條路,就算有,我白健江也不知道!”
“健江!”沈猛子悠不住了,他把白健江拉來,就為這事。他也懷疑,宮田突然停下炮火,是另有企圖。
“大當家的,這不明擺著糟蹋著人麼,就算有那條路,小鬼子又能奈何,難道他還能從白水河直接飛過來?”
“這可說不準,有句話我說出來,健江你可甭多想。偵察兵摸到的情況,三天前,宮田將倉野秘密叫到了身邊。”沈猛子道。
“他叫倉野關我鳥事?!”白健江忽就炸了,“沒錯,倉野是我弟弟,但我早就跟你們說清楚了,我跟他沒任何關係,這些年,我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說了不讓你多心你還偏多心,吃了炸藥啊,好話壞話你都分不清!”沈猛子發了火,白健江和老亂眼下這心態,真讓他擔心。老亂還好一點,不管他嘴上多麼不把事當事,真打起仗來,還是不敢馬虎。白健江不一樣,他要是帶了情緒,這仗,就給你打得別別扭扭。
“政委說得有道理,我也估摸著,宮田在找捷徑。眼下我們必須找到那條路,提前將它堵了。”沈猛子接著道。
白健江不吭氣了,沈猛子真要發了火,他還是怕。他低頭想了一會,抬起頭:“山下有個人能幫我們。”
“誰?”沈猛子和畢傳雲同時問出了聲。
沈猛子一咬牙,像是很不情願地說:“四姑娘!”
位於馬頭橋下的那座團部小院,此時靜悄悄的,這是多少天裏難得的一個清靜日子。佐佐木的特遣隊撤出亂石崗子後,劉集這邊的槍聲也漸漸稀落。崗本將太平湖前沿兩個大隊撤了回去,隻留了一個步兵中隊在修整工事。槍聲徹底平息後,117團團長侯四帶著他的弟兄,回到了馬頭橋。弟兄們打了幾天的惡仗,累了,侯四下令,全都睡覺,養足勁兒等命令。
夥夫周老實一大早去集市買了豬頭和豬蹄子,團長侯四愛吃這些,這陣兒他在殺雞,雞是劉集的大戶王善人送來的。屠蘭龍在米糧城槍II了恒通米店的孫掌櫃,對劉集的大戶們震動很大。前線槍聲打響後,每天都有大戶往團部送雞送鴨,前兩天,王善人還派了幾個下人,給周老實他們幫廚,今兒一大早,都讓侯四給轟回去了。
“我這是團部,不是菜市場,往後有東西收下,人一個也不能留。”侯四吃過團部留人的虧,有一年屠翥誠過壽,各團各旅爭著做好吃的想孝敬老司令,侯四也從集子上叫來幾個幫廚,弄了一桌上好的菜,哪知送過去後,差點把他的小命丟在梅園。有人在菜裏下了砒霜,幸虧凡是送去的菜,都要先挑出一兩道來,喂梅園的狗,看看狗吃了有何反應,也算他手巧,挑出的第一道菜,就驗出了砒霜。後來查明,下藥者正是雇來的幫廚,等他從梅園回來追查時,那人已跑了。打那以後,侯四對進人團部小院幹雜務的人,很是謹慎。
四姑娘就著一火爐,拿火鉗燎豬毛。她的樣子靜靜的,頭發梳得光溜,後麵打個牢實的結。因為爐火的照耀,兩個臉蛋紅撲撲的,看上去不像一個30歲的女人,倒跟劉集那些新娶的媳婦們有點兒像。坐在太陽下,四姑娘的神情專注極了,拔豬毛的樣子就跟坐在閨房裏繡花的女子一樣,令人遐想。西牆下殺雞的周老實隔一會兒就伸過來一次目光,那自光裏不但有欣賞,還有一層暗暗的擔憂。
夥夫周老實能娶上四姑娘,都說是他家祖墳埋得好,冒青煙了。四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孟小蛾。因為在家排行老四,人們習慣了叫四姑娘,日子一久,她的真名反倒被人忘了。她爹孟大關子原是米糧城赫赫有名的馬幫幫主,那些年,米糧城進進出出的貨物,都離不開孟大關子的馬幫。方圓幾百裏,孟大關子的大號還有孟字旗,那是無人敢小瞧的。孟大關子膝下四女,號稱四朵金花。大蛾二蛾三蛾小蛾,個個長得如花似玉,著實吸引了不少後生的目光。但這四個姑娘命都苦。大蛾二蛾先後嫁到了山外,離太原城不遠,有次兩人結伴回娘家,半道上遭遇土匪,被擄了去,慘遭淩辱後姐妹倆跳崖死了。三蛾原本是要招婿上門的,誰知那年孟大關子運貨出了差錯,把人家價值連城的兩件寶物給摔碎了,賠不起,隻好咬牙讓三蛾做了那家的六姨太。一年後三蛾受不了老男人的虐待,一怒之下燒了那家的老宅子,然後跟著劉米兒上了娘娘山,如今還在娘娘山做土匪呢。四蛾說啥也是不往外嫁的,孟大關子早就把話撂外麵,誰願意上門為他養老送終,四蛾就是誰的。其實米糧城的人都清楚,這話不是撂給外人的,就撂給白健江一個。哪知天有不測風雲,話撂出去第二年,白健江和四姑娘的事還沒個眉目,兩家先後出事,而且都是大事。
白健江的父親白老恒是米糧城有名的鐵匠,白孟兩家的感情,是從白老恒給馬幫第一匹馬掛掌那天開始的,那時白健江還沒出生,孟家也隻生了大蛾和二蛾。等白健江出世時,白孟兩家好得已不分你我了,靠著孟家馬幫,白家的鐵匠鋪越做越大,已經雇上了幫工。但是誰能想到,就在白孟兩家的感情因了四姑娘和白健江的長大突飛猛進時,一隊神秘的黑衣人突然夜襲米糧城,老實忠厚的白老恒被一種浸了毒藥的鋼針射殺,吐了一地的黑血,白老恒收留的孤兒白健雄被黑衣人擄走。年方15的白健江那晚跟著孟大關子的馬幫去了大同,幸免於難。可惜在回來的路上,馬幫同樣遭到黑衣人的襲擊,一世英名的孟大關子在跟黑衣人的搏鬥中受傷,胸口中了一枚毒針。孟大關子咬著牙關,愣是將白健江背出五裏地,逃出了黑衣人的魔掌。在一座叫顯華山的山下,孟大關子吐血而死,臨死前抓著白健江的手:“我把四蛾交給你了,你要對她好。”
白健江回到米糧城,家破人亡的慘景差點令他一蹶不振,15歲的少年,整日坐在被黑衣人一把火燒光的鐵匠鋪子前,雙目發呆。馬夫周老實看他可憐,將他帶進孟家,並極力撮合他跟小蛾的婚事,誰知小蛾愣是將他轟出了門,並說他再敢走進孟家,就死給他看。無奈之下,白健江重新回了顯華山,跟山上的靜空大師學功夫。次年六月,靜空大師忽然衝他說,殺他父親的黑衣人,很可能是來自海島小國的倭寇。靜空大師同時告訴他,他父親檢的那個弟弟,不是中國人,他是海島小國一個女間諜留下的私生子!
也就是那一天,白健江心裏深埋著的仇恨爆發了,他強忍著對四姑娘小蛾的思念,辭別靜空大師,踏上了複仇的路。誰知這條路是那麼的崎那麼地充滿變數!
更有變數的是四姑娘小蛾,怕是全米糧城的人都沒想到,四姑娘小蛾在苦苦撐了馬幫六年後,突然心灰意冷,竟不聲不響嫁給了馬夫周老實,兩口子解散了馬幫,在米糧城開了一家小館子,艱難度日。直到屠老司令帶兵駐進米糧城,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侯四看上了周老實的手藝,將兩口子帶進困部,做起了夥夫。
這一做就是十年。
十年啊!
往事不敢想,周老實不敢想,四姑娘小蛾也不敢想。但是四姑娘仍然止不住地要想。
這陣兒,她又抱著豬頭發了呆。春日溫和的陽光下,四姑娘小蛾發呆的樣子也蠻好看,她靜得像一彎水。可是夥夫周老實知道,這汪看似無風無浪從不流動的水,其實是火山,是海。哪一天她突然爆發了,怕是能把米糧城掀翻。
周老實收回目光,專心致誌殺他的雞去了。從聽說日本人要打過來的那一天,他的心就再也沒穩當過,他不是怕日本人,不怕,有啥可怕的,當年東家把那麼大一個攤子丟下,他都沒怕過,幫四姑娘挺了過來。若不是後來為四姑娘治病,到山中采集草藥,誤中了一種叫七星草的毒,怕是馬幫,到現在也散不了。當然,那棵害他說不出話的毒草,倒幫他成就了一門姻緣。傻人有傻福啊,這話用在他周老實身上,真是準。
周老實怕的,是四姑娘。
四姑娘雖是跟著他老老實實過了這麼些年,但他們過的隻是日子,不是人家夫妻過的那種,除了日子,還有甜甜蜜蜜的情。
四姑娘心裏有人!
這人還不是白健江!
奇怪啊,都以為是白健江,偏偏不是!
太陽下,火爐邊,四姑娘再次想到了那個人,俊眉,方臉,幹幹淨淨一張臉,說話從來不像白健江那麼粗聲大氣。
他懂女人呢,這世上,懂女人的,怕就一個他。
四姑娘的眼裏驀然就有了水。
盈盈的,輕波蕩漾了。
下午三點鍾的時候,兩口子弄好了豬頭豬蹄還有雞,全都碼案子上,到了小屋,準備小歇一會,院門口突然響起集子上劉家老三的聲音:“夥夫,夥夫,醋來了,搬醋去。”
夥夫周老實已脫了鞋,躺到坑上了,四姑娘小蛾騰騰騰從屋裏走出來,推上小車,搬醋是輕活,她常幹。
誰知這一去,就碰著了災難。
白健江畢傳雲他們是下午兩點鍾摸進的劉集,一開始沈猛子不同意讓白健江下山,無奈白健江非要來,阻止不住,沈猛子便再三盯囑畢傳雲,讓他多留點神,千萬要小心,一不能暴露目標,二不能衝四姑娘硬來。要是人家不肯上山,就算了,另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