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猛子端起碗:“這酒我敬紅粉團的兄弟姐妹,能跟紅粉團一道打鬼子,是我72團的福氣。來,傳雲,把這酒幹了!”說著一仰脖子,先灌了下去。劉米兒看著他的豪爽勁,臉兀自一紅,也很開心地把酒灌了下去。
小米湯膽怯地望住米霞,生怕米霞跟他較勁兒,米霞端起碗,挑釁似的看著他:“喝呀,你不是挺能吹的麼?”
米霞說的是剛才,劉米兒跟沈猛子他們商議兩家如何布兵,齊心協力對付來犯之敵,小米湯拉著他,裏裏外外看了個遍。到了後院酒坊,米霞炫耀她們釀的女兒紅香飄千裏,老司令屠翥誠最愛喝山上釀的女兒紅了。小米湯想也沒想就吹牛:“就你們這種酒,我小米湯一氣能喝下兩壇子,跟我老家的高粱紅比起來,差遠了。”
沒想這話讓米霞記下了,這陣就故意要出他洋相。小米湯長這麼大,還沒沾過酒,一聞那味兒,他就想吐。
“怎麼,怕了?”米霞已將自己那碗喝了,山上的姐妹,不但能釀,更能喝。
小米湯往後退了幾步,可憐巴巴地向沈猛子求救。
“牛吹大了吧,叫她一聲姐姐,饒過你。”沈猛子說。
“想得美,叫啥也沒用,今天不喝這酒,休想出這門。”米霞故意堵在小米湯麵前,氣勢淩人地瞪住矮她一頭的小米湯。
“喝就喝,嚇唬誰啊。”小米湯說著就端起了碗,沈猛子還沒來得及欄擋,他已把酒灌進了肚子。
“好酒量!”劉米兒誇獎地說了一聲,再次倒滿酒,跟畢傳雲和沈猛子碰。
美酒佳人,沈猛子有些抵擋不住,心想喝幾碗也誤不了事。哪知劉米兒是懷了心計的,這酒,烈著哩。等意識到不對勁,胃裏已翻江倒海,身上也直冒汗。再看劉米兒,那影子就朦朦朧朧,迷離得讓人挪不開眼了。被酒染紅了的臉頰,分明透出一種多情,一種女兒家的寂寞或傷感。奇怪,沈猛子怎麼會想到她是寂寞著的呢,她分明活得比自己灑脫比自己有味啊?劉米兒也被沈猛子癡癡的目光感染了,臉上再次騰起兩朵紅雲,眉目流轉,粉麵含黛,似有萬種風情在裏麵。沈猛子哪受得了這個,他這半輩子,都在跟大老爺們打交道,那雙眼,除了炮火,看得最多的,就是男人們的粗糙與剛強,今天被劉米兒的風情一擾,心,就亂得跟十五個兔子打架一樣,七上八下地不寧。
“不喝了不喝了。”嘴上這麼說著,手卻貪婪地伸到酒壇中,又舀了一碗女兒紅。畢傳雲比他更不勝酒力,這陣已歪倒在椅子上,眼都睜不開。再看小米湯,那就更慘,已經讓米霞攙扶著到院子裏吐去了。
太陽下山的時候,劉米兒讓廚房弄來醒酒的酸梅湯,小米湯喝不下,說喝啥也吐,還是讓他睡一會吧。畢傳雲掙紮著喝了一碗,感覺不那麼天搖地轉,嘴上仍然說著要下山,雙腿卻不聽使喚。沈猛子睡了一覺,好多了,心裏惦著山上的弟兄,非要下山。劉米兒杏眼一瞪:“要走你走吧,不留你。”一句話說的,他的雙腿又邁不動了。
晚飯極為豐盛,劉米兒特意讓廚房宰了一隻羊,又燉了香噴噴的紅燒豬肉,菜還沒端桌上,小米湯一骨碌就翻了起來:“有肉啊--”劉米兒和米霞同時笑出聲,她們哪裏知道,守在山上的72團,好幾個月沒聞見肉香了。
三個人放開肚子,狠狠吃了一頓,小米湯還不解饞,非說是米霞姐姐使壞,如果不灌醉他,還能多吃一個豬蹄。劉米兒心疼這個小不點,答應走時,給他帶兩個。
“多帶幾個吧,反正你們山上有豬。”小米湯貪婪地說。
米霞吃吃地笑,她已逗夠了小米湯,剩下的,就是親姐姐般的疼愛。
沈猛子他們並不知道,娘娘山的姐妹們,心裏苦著呢。說她們是土匪是強盜她們受得了,反正她們沒做殺人放火對不起祖宗的事。受不了的,是心裏那份苦,那份罪。米霞是逃婚逃出來的,她爹欠了人家賭債,還不起,把她頂給了人家。對方50多歲,不但是個老賭棍,還是個老惡棍。米霞哪能把自個一生毀在這樣的惡棍手裏,隻好一橫心上了山。去年她爹死了,病死的,米霞現在沒有親人,劉米兒在她心中,就成了她親姐姐。跟米霞一樣的,山上不下半數,另半數,雖不是逃婚,卻也個個有隱情,有不得已的苦衷。
劉米兒呢,她對這種占山為王的生活也已厭倦心煩,早就想著讓姑娘們下山,各找各的歸宿。但難啊,上山容易下山難,吃了土匪這碗飯,再想回去做良家婦女,怕是這輩子,沒人還她們清白了。前年冬天,老司令屠翥誠想把紅粉團收編過去,劉米兒高興,至少這樣她們就能脫了土匪這罵名。哪知啥都商量好了,就等擇日子舉行儀式,卻突然發生變故。有人造謠說,劉米兒想做屠翥誠的姨太太,還要把紅粉團幾百個妹子,全帶去給11集團軍師團長做小!
“說出來怕是你不信,這些年,我也是焦頭爛額。”此時已是晚上,散淡的月光罩住了整個寨子,也給娘娘山染上一層朦朧。劉米兒跟沈猛子漫步在月光下,米霞跟三個妹子遠遠吊在後麵,為他們做警戒。
“都說大妹子是頂天立地之人,比我們老爺們都強,哪想到你心裏也有一把苦呢。”沈猛子長噓一聲,心裏泛上一股憐惜之情。
“頂天立地,這話擱你們男人身上是讚揚,擱我們女人身上,就是糟蹋。”
“大妹子別這麼說。”
“我沒說假話,哪個女人樂意當賊寇,看見那些甜甜蜜蜜跟著男人過日子的女人,我腿都邁不動。可惜這輩子,我沒那個福了。”
“這話說不得,好日子還在後頭哩。”
“好日子?”劉米兒苦苦一笑,捋了下被山風吹亂的頭發,喟歎一聲道,“不瞞沈兄,你剛到華家嶺時,我真心想把紅粉團解散哩。打來打去,煩了,也怕了。”
“那你咋沒解散?”沈猛子停下腳步,回首望住劉米兒。這話他還是頭次聽說,心裏不免有些驚愕。
劉米兒再歎一聲,愴然一笑道:“小鬼子不成全我啊,我要是散了,沈兄不就少了一杆槍?”
沈猛子心裏騰起一股浪,兩眼熱熱地凝住劉米兒,凝了很久,又猝然挪開。一陣風吹來,沈猛子酒意頓消。此時此刻,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跟麵前這位女人細說,但又從哪兒開口呢?
劉米兒自然能感受到他的那份熱切。劉米兒心裏原本是沒有男人的,真的沒有。如果不是對男人的恨,她上不了山,做不了土匪。如果不是對男人的恨,她也召不來這麼多妹子。但此刻,她的心動了,動得很厲害。事實上,從老鷹嘴遇見沈猛子那一天起,她女兒家的心就在動。這些年是屠老司令化解著她心裏的那份恨,讓她心裏能容下男人了。也是在屠老司令的諄諄教海下,她才知道世上的男人有好幾種,不都是惡棍,不都是流流氓。娘娘山,這才有了老虎營。但那是另一份感受,跟沈猛子不同。
她不知道沈猛子哪兒吸引了她,他也是個平平常常的男人嘛,但心裏就是怪,就是對他有想頭。興許是他的憨,是他的直,是他那些風風火火的傳說。屠老爺子還說,自古英雄配美人,讓她不要急,總有一天,會遇見讓她動心的男人。她當時付之一笑,心想這輩子,是不會為哪個男人動心了,更甭說……
可這個男人明明就讓她動心嘛。她撲哧一笑,心裏罵自己,犯賤了,犯騷了,想著在他懷裏靠一靠了。
一想懷裏,她的雙眼就迷蒙,一股子淚就忍不住要噴出來,心裏也翻江倒海。這些年,她不容易啊,女人終歸是女人,撐不得天撐不得地撐不住日月,有那麼個結實的肩膀靠一靠,多好。
但她又想,人家心裏,還不定怎麼想呢,他可是大名鼎鼎的72團團長啊!聽說當年在傅將軍手下,有個團長的姨太太看上了他,非要跟著他走,還把金銀細軟都給他拿來了,結果他把這事兒說給了傅將軍,害得那女人白白做了一場夢,最後竟投河自殺了。
這種男人,怕也薄情呢。
算了,想這些沒用,還是跟他好好議議,這仗到底怎麼打?
劉米兒收起念頭,跟他談起了戰事。後來他們說到了屠蘭龍,沈猛子忽然問:“他眼睜睜看著譚威銘挨打,一槍不放,到底安了啥心?”
劉米兒搖頭,同樣的問題她也反複問過自己,後來她明白,屠蘭龍不是屠翥誠,這人心裏疙瘩多,指望他出兵,怕沒那麼容易。
“莫不是他真的懷疑,老譚害了老司令?”沈猛子又問。
一句話桶到了劉米兒痛處,其實屠老司令的死,給她帶來的痛苦更深。有誰知道,三年前她讓閻長官的幾支隊伍給合圍了,若不是老司令從中周旋,逼閻長官退兵,怕是娘娘山,早就成了焦土一片,她那些姐妹,還不定落個啥下場呢。
老司令的死,她也暗暗調查過,雖說現在還不能判定是誰下的黑手,但她堅信,此事跟譚威銘沒關,跟恒通米店的孫掌櫃也沒關。屠蘭龍卻殺了孫掌櫃!
借刀殺人,這樣的把戲屠老司令不會玩,屠蘭龍卻玩得不露痕跡!
她嘴上不說,心裏卻在想,譚威銘凶多吉少!興許,12師全軍覆沒的那一天,才是屠蘭龍衝小鬼子開槍的那一天!
也正是這種考虎,她才用上心計將沈猛子跟畢傳雲留下。有種擔憂她不能說,屠蘭龍的黑名單裏,就有她劉米兒,他把老司令的死,怪罪在一些不該怪罪的人頭上!
她甚至懷疑,紅水溝的鬼子,是有人故意引來的,目的,就是滅了她劉米兒!當然,也包括沈猛子。她跟沈猛子,是一棵樹上的螞蚱啊!
一想這些,劉米兒禁不住毛骨悚然!
啥叫個唇亡齒寒,現在他們兩家,是被小日本和屠蘭龍逼到了絕路上。如要不合起手來,誰也甭想活。
絕殺!這樣的故事,屠老司令給她講過不止一個!
沈猛子後來才覺得,這一夜,他留得異常正確。如果不是跟劉米兒推心置腹談上這麼一夜,怕是72團的遭遇,比後來遇到的情況還要糟一百倍、一千倍。
當然,這一夜留給他更多的,還是情,是蜜,是她如蘭的呼吸,還有繾綣的目光,溫情脈脈的凝視!
可是第二天,當他回到華家嶺時,一條驚人的消息立刻讓他對自己昨晚的決定後悔莫已,他怎麼就能留在娘娘山呢?!
白健江跑了!
昨晚白健江大鬧著要喝酒,老亂被他糾纏不過,隻好把沈猛子從劉集帶來的一壇酒給了他。
酒是譚威銘送的,地道的“女兒紅”,比娘娘山劉米兒釀的要好喝得多。老亂這人滴酒不沾,但他心裏同情白健江,沈猛子關白健江禁閉,他還替白健江說過話,無奈白健江把沈猛子惹得太煩,他的求情沒起作用。他把酒拿給白健江,半是調侃半是安慰道:“我說二當家的,不就一個女人嘛,犯得著跟弟兄們撒野?”
“少放你的屁,我的事不用你管!”白健江現在是見誰咬誰,居然連老亂的情都不領。
“好好好,我不放屁,我走,好心換個驢肝肺,算我倒黴。”老亂嘀咕著,真就找六營長蘭校石扯閑淡去了。扯到中間,石潤冒冒失失撞進來,說他得到一個可靠情報,被日軍打散的新三團中有兩個二杆子兵被小鬼子俘虜。老亂罵他,不就兩個二杆子兵嘛,有啥大驚小怪的,小鬼子又不是沒俘虜過人?石潤說不是這麼回事,兩個二杆子兵中有個叫範麻子的,以前當偽軍,後來在柳河圍殲戰中,被八路軍打散,他才參加了新三團。
“羅裏羅唆,你到底要說啥嗎?”老亂不耐煩地罵道,不管石潤昨變,老亂還是死活見不上他。
“範麻子,範麻子他知道那條道啊。”石潤扯著哭腔,這才說了最關鍵的。
“扯雞巴淡,多少人都找不到,冒出來一個範麻子,他就找到了?”老亂雖是罵著,人還是很警惕地拿起了槍,腳步下意識地就往外邁。
“範麻子他爹以前給孟大關子當過腳夫,那一家人都不地道的。”石潤攆出來,跟在老亂屁股後麵說。
“瞎嚷嚷什麼,走啊。”
老亂也是讓石潤給說懵了,居然帶了幾十號人,一氣往嶺南跑了十多裏,好像石潤這一說,小日本就真來了。確信沒有異常時,才又返回來。剛到嶺上,氣還沒喘勻,就聽哨兵報告,白健江跑了。
白健江拿酒灌醉了看守他的兩個新兵蛋子,趁亂下了山!
“他去了哪?”沈猛子厲聲問。
“還能去哪,找他相好的去了唄。”老亂垂頭喪氣說。
“四姑娘?”
老亂沉沉地點了下頭。
“亂彈琴!”沈猛子氣得不知說啥了,過了半天,他喊了一聲陸一川。陸一川疲疲杳杳走過來,帶著情緒應了一聲。昨天他們走後,陸一川就跟老亂鬧情緒,怪沈猛子帶了小米湯,沒帶他。老亂不知道陸一川的心思,不分青紅皂白就將陸一川訓斥一頓。陸一川很委屈,到現在腦子裏那根筋還沒轉過來。
“氣讓賊偷了啊,打起點精神好不?”沈猛子最見不得部下疲杳,一股腦兒就將火發在陸一川頭上。
小米湯知道陸一川是怎麼回事,於是不安地說:“團長,他有心事哩,你少罵幾句好不?”
“滾一邊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小米湯嚇得臘子一縮,走開了。沈猛子又衝幾個偵察兵吼,“下山去找,找不到你們也別回來!”
3
沒有人可以阻擋住白健江,他必須找到四姑娘!
這是白健江那天在劉集就產生的想法,如果不是畢傳雲,那天他就奔穀城方向去了。
“狗日的宮田,敢抓我的女人。”他在心裏這麼恨著,牙齒咬得格格響,一點也不覺得拿別人的女人當自家女人是件難為情的事。
放翻兩個新兵蛋子後,白健江溜出華家嶺,直奔山下而去。時間、地點都是他跟夥夫周老實說好的,周老實說不出話,耳朵卻好使,驚慌中將他叮囑過的事一一記下了。
過穀河時,遇到了一點小麻煩。白健江當然不會直奔馬頭橋,侯四那龜兒子,專門跟他過不去,他走馬頭橋下遊的深水灣,那兒有架吊橋,白健江小時就爬過,第一次下山見四姑娘,就是打那兒過去的。誰知到了吊橋邊,意外地看到一隊把守的衛兵。奶奶的,前些日子這裏都沒人管,咋單單這晚就有了衛兵?白健江一邊疑惑,一邊想辦法,硬衝顯然不行,吊橋就兩根鋼索,晃晃悠悠,膽小的人一到橋上就暈,甭說過橋,看一眼都怕,如果再有人衝你嘰裏呱啦的,不掉下去淹死才怪。四下觀察一會兒,白健江計上心來,他摸到吊橋下遊百米處,那兒有座石崖,崖上堆滿亂石。白健江用勁往下滾石頭,巨大的聲響驚著了那隊守在吊橋下抽煙的衛兵。衛兵大約有十個人,一準是侯四的部下,就聽有人喊了一聲,提著槍衝這邊跑來。白健江會心一笑,連著又推下幾塊山石,然後飛身朝吊橋奔來。吊橋下還有兩個衛兵,兩個他不怕,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讓他給撂倒了。
過了吊橋,周老實已等在那裏,他已候了白健江兩個鍾頭,正擔心他不能來呢。白健江會心地衝周老實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周老實哇哇了兩聲,遞給他馬韁繩。
馬是周老實從營裏偷來的,除了馬,還有一箱手榴彈。周老實也是豁出去了,能救自家女人,掉腦袋也值。
周老實哇哇著也要跟白健江同去,白健江不耐煩地打斷他:“好好守在團部,她的事,跟你沒關!”
說完,飛身上馬,揚鞭朝穀河邊那條小道奔去。
而此刻,山崎正獰笑著盯住四姑娘小蛾。幾天折磨下來,四姑娘小蛾已有氣無力,頭發亂蓬蓬地蓋在臉上,遮住了被山崎手下打腫的半邊臉。額頭上起了兩個腫胞,是山崎摁著她的頭在柱子上碰的,衣服被破,露出白燦燦的半邊胸。
“說還是不說?”山崎拿著馬鞭,撥拉開她的亂發問。
“我不知道。”四姑娘小蛾掙紮著回應了一聲。
“你的狡猾,鬼見愁的你明明知道,再不說出來,我的馬鞭狠狠的。”山崎不甘心,原以為用不了一天,這個女人就會開口,哪知這女人嘴巴硬極了,山崎到中國這麼久,還很少遇到這種硬骨頭的女人。
“不說鬼見愁,說出彈藥庫和十八洞也行,皇軍照樣有賞。”山崎耐著性子,笑眯眯地誘惑道。
四姑娘猛地甩了下頭,她已打定主意,就算被折磨死,也絕不能告訴鬼子那條道。至於彈藥庫和十八洞,四姑娘小蛾倒不害怕,因為她壓根不知道。不知道的東西,就算殺了她,鬼子也是白忙活一場。
山崎連問幾聲,四姑娘小蛾都不做聲,她的態度激怒了山崎,山崎掄起馬鞭就要抽,門外忽然傳來傳令兵的聲音:“司令官到!”
山崎一個立正,宮田司令官已在竹康等人的護擁下,走進了這間光線暗淡的屋子,屋子裏的黴味熏得宮田連打幾個噴嚏。
“你的失職,怎麼能把小蛾小姐關在這裏!”宮田凶巴巴地衝山崎叫囂了一句。
竹康掄起巴掌,就衝山崎連甩幾下:“飯桶,這麼多天問出了什麼?!”
“山崎無能,請司令官訓示!”山崎挨了打,身子反倒挺得更加筆直。
“把她抬到那間屋子去!”宮田衝山崎命令。
“嗨依!”山崎揮揮手,進來兩個小鬼子’手忙腳亂地抬四姑娘小蛾。
四姑娘小蛾仰起頭,拚上全身的力氣罵:“不要碰我!”但這陣,碰不碰已由不得她。宮田和竹康的目光同時跟過來,掙紮中,四姑娘小蛾雪白的肌膚露了出來,宮田和竹康看到了她結實的乳房。
宮田咽了下唾沫,竹康也跟著咽了一下。
北邊這間被陽光照耀著的屋子,以前是當地財主家的廂房,穀城淪陷後,這一帶的財主都跑開了,山崎帶著他的小分隊,大大方方住了進來。這陣兒,幾個鬼子在廂房裏一陣忙碌,四姑娘小蛾被丟到了炕上,為防她做出什麼過激的動作,她的手和腳都被綁上了。一陣接一陣的恐怖還有疼痛襲擊著四姑娘,憑直覺,四姑娘小娥預感到滅頂之災就要降臨。她在心裏一遍遍呼喚著一個名字,不是男人周老實,也不是副團長白健江,而是她心裏藏著的那個人。她喚得自己心都要爛了,那個男人就是不出現。
四姑娘小蛾沉沉地閉上眼,心忽然被絕望給淹住,興許這輩子,她也見不到他了。
她莫名地就恨起自己的爹孟大關子來。
如果不是孟大關子阻止,她是能跟他一起私奔的,可孟大關子愣是鐵了心不讓她跟他好,爹像是中了邪,一心要招白健江當上門女婿,他咋就不懂女兒的一片心呢?
“再跟他瘋瘋癲癲亂跑,小心我打斷你的腿。”爹的話又在耳邊回響,是那個太陽暖暖的春日,爹帶著白健江跟馬隊去太原城送貨了,家裏突然清靜下來,熱鬧慣了的院子,一旦靜下來,是很讓人不自在的。尤其院裏就剩下她跟他,馬夫周老實也趁這空到山那邊看他娘去了,偌大的孟家大院顯得空落而又擁擠,她站哪兒也不舒服,他好像也是,一會兒跳進馬廄,一會兒又跑進羊圈,院裏其實是沒活的,有了周老實,啥活也輪不到他幹,他就像少爺一樣被寵在孟家大院,穿得幹幹淨淨,整日在她眼前晃來悠去,雲彩一樣迷惑著她的眼睛,還有心。
她想不明白,爹既然不喜歡他,幹嗎又讓他到自家來,不如老老實實讓他待在白家的鐵匠鋪。他又不是孟家的兒子,是人家白鐵匠白老恒撿的呢。
後來周老實偷著告訴他,爹想掏錢把那個人從白家買過來,做自己的兒子。
爹想兒子想瘋了。
女婿不是半個兒嘛,她想不通,問周老實,周老實老老實實跟她說,她爹是想雙保險,把白家兩個兒子都套住。
哼,兩個,怕是半個也套不住!她當時恨恨地想。誰知當時的氣話竟成了最後的現實,爹果然沒套到,她呢,也沒套到。
她想套到。
真的想,現在更想,她這輩子,心裏就藏過他一個,明著藏,暗著藏,藏來藏去,竟藏下一世的淚,半世的怨,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