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月十七日。夜。
燈已燃起,剛剛燃起,一百九十六盞巧手精製的珠紗宮燈。
“如意賭坊”的湯大老板一向是個講究排場的人,而且一向認為大多數人都喜歡往燈光最明亮的地方去,就算要送一點錢出去,也寧願在燈光比較明亮的地方送出去。
所以負責整修裝潢這家賭坊的老師傅雖然認為大廳裏最多隻要點八九十盞就夠了,湯大老板卻堅持要用一百九十六盞。
他沒有錯。
如意賭坊的進賬比城裏另外十八家賭坊加起來都多。
湯大老板一向是個很少做錯事的人,現在也用不著再做什麼事了。
近來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坐在家裏把銀子收進來,如果沒有銀子的時候,金子也行。
一百九十六盞燈的光是夠亮的,在這種燈光下,連一個已經用了一下午細心化妝的三十五歲女人眼角的皺紋,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蕭峻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賭坊裏有各式各樣的人,有好看的人,也有不好看的人。
賭坊裏經常都會發生各式各樣的事,有好玩的事,也有不好玩的事。
蕭峻都看不見。
賭坊裏當然也有各式各樣的人到這裏來,都是為了要來賭兩把,就算明知隨時都可能把老婆輸掉,也要賭一賭。
沒有人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也沒有人敢問他。
他的臉色太可怕,在一百九十六盞珠紗宮燈的燈光下看來更可怕。
在這種燈光下他的臉看來就像是透明的。
02
燈剛剛燃起,田雞仔就帶著吳濤和元寶來了。
如意賭坊裏的人當然都認得田雞仔。
他絕不是那種不吃不喝不嫖不賭的正人君子。
他是湯大老板的好朋友。
幹這一行的人要想在濟南城裏站住腳,就一定要是花旗門的朋友,否則這間有一百九十六盞宮燈的大廳,至少已經被人砸爛過一百九十六次。
所以田雞仔進來的時候真是神氣極了,不管認不認得他的人都想跟他打個招呼。
能夠和田雞仔打個招呼,絕對是件有麵子的事,能夠叫他一聲“雞哥”那就更有麵子了。
有麵子的人,也還不太少,一大群人都圍過來招呼他:“雞哥,今天想玩什麼?”
“今天我不想玩。”田雞仔居然搖頭說,“今天我是特地帶這兩位朋友來玩的,他們都是我的貴客。”
能夠被田雞哥當作貴客的人當然是很有麵子的人,吳濤和元寶雖然不太像,大家對他們也不能不另眼相看。
蕭峻看不見。
他看不見他們,他們居然好像也看不見他。
他永遠都好像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裏,看見的都是另外一個世界裏的事。
他所看見的是一張張牌九。
牌九是很好玩的,隻要不輸,就很好玩。
每樣賭都很好玩,隻要不輸都很好玩。
唯一遺憾的是,十個賭,九個輸。
也許還不止九個。
“兩位喜歡賭什麼?”
“牌九。”
於是雞哥的兩位貴客立刻就被帶到一張賭得最大的牌九桌上。
“兩位喜歡押哪一門?”
“天門。”
於是本來押天門的人立刻都讓開。
莊家不是賭坊裏的人。
開賭坊的人絕不能賭,否則這家賭坊也一樣可能被輸掉。
賭坊隻抽頭。
做莊家的是個大胖子,肚子大得要命,錢包也大得要命,頭也不小。
不是冤大頭,怎麼能在如意賭坊裏做莊家?
元寶一下子就把田雞仔的全部財產押了下去,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莊家。
他希望莊家也在看著他,多少對他表示一點佩服的意思,佩服他的豪氣和闊氣。
莊家唯一想表示出來的意思就是一巴掌就把這個小叫花打出去,把剛才押天門連輸了兩手的那些再請回去。
可惜他不敢。
誰也不敢對雞哥的朋友如此無禮。
莊家隻有擲骰子,擲出來的是三點,天門先走,莊家拿第三手。
第三手牌赫然是對梅花豹子,如果不是這個小叫花來攪局,莊家這把牌最少可以贏天門上千兩銀子,天門的牌是副爛汙二。
元寶輸了,輸得精光。
台麵上隻剩下天門還沒有下注,大家都在等,莊家也在等,帶著種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的表情等著他把賭注押下去。
他唯一能押的就是自己。
田雞仔忽然問他:“你為什麼不把你自己押下去?難道你忘了你是個元寶?”
莊家傻了。
雞哥既然這麼說,如果這小叫花真的往賭桌上一躺,硬說自己是個元寶,那怎麼辦?
想不到這次元寶居然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我這個元寶太值錢了,我怕他們賠不起。”
莊家鬆了口氣,大家都鬆了口氣,田雞仔卻偏偏還要問他:“這一把你押什麼?”
“我想押一點金子。”
“金子?”這小叫花全身上下連一點金渣子都沒有,連田雞仔都忍不住問,“金子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