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種使人隻看一眼就可以輕易的堅信一笑足以傾城的女人,她跟我說,可以稱她為清雲。當我問及如何解釋她的名字時,她說,人本身就是虛無的存在於天地之間的清白的雲彩,隻因了眷戀人世的繁華而降落於塵埃之中,而我就是那朵在選擇了墜落人間後的瞬間後悔了的雲,我堅守著自己心中那片天空,哭泣著,卻並不絕望。
清雲是個不是很典型的抑鬱症患者,她從這個夏天開始的第一天沒有任何先兆的走進我的辦公室,她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我這個她的心理醫生,她不告訴我她的真實姓名和住址,甚至是她的電話,她總是在從我這裏走之前留下一張簽了一個男人的名字的支票,那上麵空缺著金額,告訴我,填上你認為合適的價格,然後,去銀行。她總是重申著相似的話,“我不是什麼病人,我隻是在找一個可以認真聽我說話的人。你知道的,每個人都需要傾訴,不然她會瘋掉的。”清雲的到來從來都是沒有確定的日期的,就像一朵浮雲,輕輕的來,沒有任何聲響的出現在我的背後,風一般的輕輕地說,“你最近好麼,我來了。”
她會像解剖別人一樣地解剖著她自己身上的每一部分,“你覺得我的睫毛好看麼?”我回避開她那種讓我感覺灼熱的目光,“是的,很好看。”她不高興的笑笑,“我很煩,是麼?”我搖頭,“清雲,你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容易就被別人影響的女人麼?”她不說話,隻是用她那水藍色的眼睛看著我,我仍然不看她,因為我深知,有一種人是可以讓你隻看她一眼就說出言不由衷的話來的眼神,而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原則,“你是個太容易讓別人愛上你的女人,因為你太美了,不像個凡人。”清雲握住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你為什麼你不像那些男人那樣用具體的話來讚美我呢?”我抽回手,“清雲,在一個女人的眼裏,隻有兩種與自己不同的女人,一種是可以對她一無所知的女人,另一種,是可以對她視若無睹的女人,前者是因為驕傲,後者是因為自卑……在我眼裏,你是後者……”她嗬嗬的笑著,仿佛是在慶賀自己的勝利,“原來我是一個可以讓女人都動心的女人啊。”說完她仰起頭,透過天窗的玻璃凝望著天上的流雲,微笑著閉上眼睛,仿佛是聽到了天使的歌唱般的幸福。
那是一個在午後的炎熱空氣裏浸泡的發出黴味的日子,清雲一如往常那樣穿著一條紫羅蘭色的裙子出現在我的背後。我對她笑,她也笑,然後不無自嘲地對我說,“我幾天前遇到了一個男人,一個像蘭草一樣散發著涼爽的溫暖的男人,這是我從來沒經曆過的。”她沒有繼續去描述她所遇到的那個男人,隻是走向那張她最經常躺的深藍色的躺椅,“你說,是不是很糟糕,我竟然不小心愛上一個男人了,而且竟然傻的想嫁給他。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聊天了。”我從來沒想過像清雲這樣的一個漂亮的女人會想著要嫁人,而且是這樣匆忙的要嫁人,“他對你好麼?”“是的,他能聽懂我說話,能理解我,我覺得我應該嫁給他,機會不是經常都會有的,錯過了,我可能會後悔。”那天,清雲走的很早,因為那個她愛著的男人要回家吃晚飯,當院子的門發出“吱”的呻吟聲之後,我歎息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又要被愛情的墳墓掩埋了。有人說,女人通常在她最美的時候享受並破壞著愛情,而在她的美麗開始消失的時候就應當惦記如何嫁人了,我想,清雲應該是一個例外,她分明還是這樣的美麗,虛假的像一朵雨後的玫瑰……
幾個月後的某一個日子裏,我在審訊室裏度過了一個下午,警察們反複的跟我講述著這個被我稱為清雲的女人的死並努力地叫我回憶某些和她有關的事情。對於她的死因,我似乎是沒有任何感覺的,隻是腦海裏突然湧現出她以一個最完美的姿勢,張開雙臂從二十一層的高樓上微笑著躍下的樣子,從容,安詳,幸福……
我走出審訊室的時候,腳下的落葉發出興奮的尖叫。我彎下腰,拾起一片在手裏捏碎,葉子的碎片從我的手中隨著風飄走,碎片劃出的痕跡裏,仿佛浮現出那個叫清雲的女人的精致的麵孔,白皙的皮膚,水藍色眸子,赤紅色的唇……我知道,整個夏天已經過去,而這個隻是屬於夏天的雲層裏的女人也理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