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次賽馬中與軒蓉相識的,她驚訝我這種傳統上屬於中原的女人也會騎射,她拍拍我的肩,帶著一種挑釁的神氣對我說,“敢賽一下麼?”我沒說什麼,隻是拍拍身邊裝了磚茶的袋子,翻身上馬,指了指大約五百米遠處的的那支標杆上的靶子,伸出五個手指,她不再說什麼,隻是撇撇嘴,拍拍她旁邊的一隻肥壯的羊。她沒有對我這個中原的女人懂得他們的規矩而奇怪,相反地露出一種讓人看了很舒心的笑容,一改剛才的傲氣和敵意。那一場賽馬我輸了,但是僅僅輸給了她一竿的距離,我看到了軒蓉欣賞的笑容。
我開始端詳這個身著男裝的女人,她有著男人一樣強健的體魄,剛好擋住了從我的正前方射來陽光,我站在她的影子裏,品嚐著自從來自草原後就難得享受的蔭涼。她的臉上有著一層被烈日灼傷的紅潤,明亮的眼睛裏有著一種我們江南的女人們所不敢奢求的狂野的美,她會一直盯著某一個人看,看的人的骨子裏都沒有了支撐力量,那是一種震懾,一種征服,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她扯下羊皮帽子,油黑的辮子從她盤著的頭頂“唰”的一下垂了下來,足足到達的膝蓋,那辮子裏編進了堇色的絲線,末尾出還結了一塊墨綠色的玉,我知道,按照草原上的規矩,她應該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我環顧著周圍,試圖從注視著她的那些男人當中找到那個以她為榮的丈夫,可是,我隻看到了那些對他垂涎三尺的放蕩和挑逗的齷齪的目光。
軒蓉的身世,我是從統領著這個盟的首領那裏聽說的,我一邊喝著酥油茶,一邊隨著首領那滄桑的聲音回到了某個時代,或者說,那隻能被稱為過去……
軒蓉是個有著幾百隻牛羊的牧民家的女兒,因了一次賽事而被她的父親輸給了她的丈夫,她是個願賭服輸的女人,哪怕是他父親的債,她也是那樣爽朗的去承擔。她在接受了最簡單的祝福後,被他的丈夫帶回了家,可是,就是在那天夜裏,她丈夫尋著場子裏的一聲槍響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她沒有像別的在初婚時遇到丈夫死去的女人那樣回到她的父親家裏,而是獨自擔起了他丈夫留下的牧場,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地麵對著那些無知的牛羊和某些凶狠的豺狼。傳言是因為有人垂涎軒蓉的美貌而對她的丈夫下了毒手,甚至有人說看到過她丈夫的屍體在天葬台上被鷹啄食的隻剩下了骨頭,可是她從來不說什麼,隻是那麼一如既往的爽朗的生活著。
很幸運的,在賽馬結束以後我又一次遇到了軒蓉,她邀我去她的帳篷裏坐坐。從她的口裏,我知道有很多男人為了娶她而背叛的了自己的女人和親人,不遠千裏的來找她,然而,她從來不見那些為了見她一麵而低賤地跪在她帳篷外的男人們,她看著我的眼睛,“有很多人說我是惡毒的妖精,專司破壞別人美滿的家庭,但是,我從來不曾接受過任何人,因為我不曾懷疑,可以輕易放棄自己的親人的人,是混蛋,而輕易的丟下自己的女人的人,是禽獸,禽獸,該死。”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自己的感受,那是一種沸騰著的、激烈的類似於錯覺的心痛,軒蓉是一個沒有任何錯誤的女人,隻是因為她的美,她便失去了一個女人的最基本的幸福,嫁給一個陌生人、孤苦伶仃的摧殘、忍耐別人的侮辱和責難,可是她卻仍然爽朗的麵對著生活,美麗著原始的、奔放的美麗……
一別十年,我又一次來到草原。當我沿著那條在我腦海裏存留了十年仍記憶猶新的路走向軒蓉的房子,想跟我的孩子和丈夫介紹我時常跟他們說起的那個美麗而堅強,被人叫做軒蓉的女人的時候,我隻看到已經廢棄已久的斷壁殘垣。
一個老者告訴我,在一個深秋的季節裏,軒蓉那被認為已經死了數年的丈夫回到了盟裏,他的馬上還帶了一個女人,他們輕易的占有了軒蓉經營了數年而壯大的牧場。也就是在那一夜,那個男人和他帶回來的女人被燒死在了房子裏,連同那些牛羊也一道化為灰燼。有人說,在月光的影子裏,看到軒蓉騎了那匹她最鍾愛的純黑色的駿馬,奔向了山的另一邊,朗朗的月色下,她說,輕易的背棄了自己的女人的人,是禽獸,而禽獸,該死!
雖然老者跟我說他說的隻是傳說,而我想我更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對軒蓉這樣的一個女人來說,這才是最真實和最純粹的她,敢愛、敢拚、敢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