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監獄圖書室第一次嚐到那種來自哀牢山的冰糖橙時的怦然心動嗎?記得少年時的褚時健在南盤江邊自己開挖的那幾塊準備種黃果的河灘地嗎?
命運有時就有這種奇特之處,將一個偶然,變成了一種宿命,變成了一段新的人生故事。
攀登“第二個高峰”
借錢買地
把自己“發配”山中
土地並不神秘
尋找水源
和老天爺打交道:未雨綢繆,心無僥幸
“按褚大爹的辦法做”
褚橙基地的總工藝師
種出了雲南最好吃的橙子
攀登“第二個高峰”
記得在監獄圖書室第一次嚐到那種來自哀牢山的冰糖橙時的怦然心動嗎?記得少年時的褚時健在南盤江邊自己開挖的那幾塊準備種黃果的河灘地嗎?
命運有時就有這種奇特之處,將一個偶然,變成了一種宿命,變成了一段新的人生故事。
2001年5月,褚時健保外就醫,從監獄出來了。他消瘦得有點兒脫形,走起路來腳跟發軟。《監外執行審批表》上寫的他的病情是:糖尿病、陳舊性心肌梗死、原發性高血壓Ⅱ級。當年那個鋼筋鐵骨的硬漢,成了戴著一頂糖尿病、冠心病“帽子”的病人,開始了每天打兩針胰島素,還要吃一把各種各樣的藥片的生活。
重歸正常生活,他家裏又開始有了眾多訪客,有當年的故舊,也有這些年的新朋友。褚時健無疑是一個有特殊魅力的人,離開了當年“煙草之王”的位置,失去了每年過手百億的經濟權力,變成了一個背負罪名、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的老人,可他家的客廳,卻從來不缺來訪者。
和多年前褚家門庭若市時的情形不同,來的人都避開了敏感話題,也不再高談闊論。褚時健家客廳的茶幾上,時常放幾本來人贈送的書籍,大多是人物傳記和陶冶身心一類的。褚時健明白大家的心意,畢竟他的處境和地位與過去大不相同,人們小心謹慎,害怕觸動他內心的痛楚。他養成了新的習慣,對一些客人幹脆不問姓名。
“來了就坐坐”,他常說這句話,知道太多反而有負擔。經曆了一係列變故,褚時健發現自己的內心變得平和、清朗多了。他說:“有來自社會各個層麵的關心,我感到很滿足,過去的就讓它煙消雲散,我考慮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把以後的事情做好。”
以後的事情是什麼?
褚時健告訴朋友:“我要到新平種果子——冰糖橙。”聽到的人都當他是心血來潮,覺得那是他為了解決生計的小打小鬧,是他厭倦繁華、看透世事而想退隱山林。沒有人會想到他懷著種植幾千畝果園的宏偉計劃,打算用當時已經市場飽和的冰糖橙創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品牌。
要矢口道,此時的褚時健已經70多歲,他將開始的,是一次新的創業,在一個新的領域。
十多年後談到當時的動力,褚時健說,一個是要讓晚年有事情可做,讓自己和老伴的生活不那麼窘迫;一個是有些不服氣。改革開放這麼多年,那些給自己幹的人都掙了不少的錢。要說這些人的能力、花的心血和精力,大多比不上自己,他們能成功,自己為什麼不能?
幾年後,雲南省委書記秦光榮稱這是褚時健的“第二個高峰”。
借錢買地
褚時健對哀牢山太熟悉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陷入低穀時落腳謀生的地方。當年他的弟弟褚時佐到新平來投靠他,也落腳在離戛灑鎮不遠的水塘鎮新寨粱子的農場裏。因為山高坡陡,引水困難,農作物種植不成氣候,新平是個國家級的貧困縣。
褚時佐所在的農場有一片果林,種了幾千棵橙子樹,麵積不大,產量不高,但樹的品種不錯,結出的果實味道很獨特。不知為什麼,隻是一次品嚐,褚時健仿佛一見鍾情般認準了這種果子,認準了這個地方。在獄中,他對提著水果來看望自己的弟弟提出,承包一千多畝山地,種橙子。讓弟弟先搞起來,自己出獄以後和他一起搞。褚時佐想過種果樹,可他怎麼也想不到要種上千畝。要承包這麼大的山地,資金問題怎麼解決?見弟弟麵有難色,褚時健說:“我知道你的情況,不可能有大筆資金做這種事情。你放心,錢的問題,我來想辦法。”
當時,褚時健有法院認定的140萬合法收入,加上馬靜芬的,老兩口共有合法收入兩百萬。清理個人財產的時候,法院的人問過他:“有一塊表,你要不要保留做個紀念?”褚時健不要,他告訴辦案人員:“表對我沒用,可不可以折成錢,有一點兒算一點兒,今後我要靠這個生活。”
要想承包近1500畝果園,200萬遠遠不夠。這一次,褚時健對來家裏看望他的幾個朋友開了口,說是“借”。那幾個朋友毫不猶豫,表示他們每家拿出一點兒,湊個幾百萬沒有問題。
依照褚時健的做人原則,有借必有還。他在開口前不是沒想過,這筆投資如果搞砸了,怎麼還?一位朋友說:“以後你做好了,就還我們;做虧了,這錢也不用還了。”朋友的話讓他心裏感到暖暖的,不過他明白,這些朋友十有八九是相信他一定能搞出名堂的。相處一二十年,褚時健的朋友們對他的能力太了解了。一個老朋友就說過:“老褚這個人,按下葫蘆浮起瓢,他咋個也是要整出名堂的。”再說,朋友們也感慨,一個剛經曆了這麼大挫折的老人家,還在獄中就想著出獄後創業,這種心勁兒,真不是常人能有的。
很快,褚時佐用哥哥湊齊的640萬元投資,承包了新平縣水塘鎮的1400多畝山地。640萬對一項長遠投資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數目,可在當時,這已經搭上老兩口的全部身家。他們能下這樣的決心,主要是基於褚時健的判斷。他認為,種水果的淨土就在雲南,而要說種橙子,地處雲南腹地的哀牢山更有優勢。那裏日照長,空氣好,水潔淨,加上果園海拔在1300米左右,晝夜溫差大,這都是好果子生長的基礎條件。
褚時健還在服刑,投資640萬的果園由褚時佐先期管理。他按照當地種果樹的慣例,保留幾千棵老樹,開挖台田,深翻土地,種上了新的果樹。
把自己“發配”山中
2002年春節過後,新平金泰果品有限公司成立,馬靜芬生平第一次當上了總經理。新建的公司除了山地果園,沒有什麼固定資產。
從“雙規”算起,褚時健失去自由已經有六個年頭,回到玉溪,他終於可以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走動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位於哀牢山的果園。那時到新平一般是從元磨高速大開門出口下去,到縣城還有近80千米的路途,而二級路正在施工,不好走。新平到果園還有近百千米,大部分是盤山公路,從玉溪下去一趟,這兩百多千米的路途往往要消耗三四個小時。和褚時健腦子裏盤旋著的諸多問題相比,這點兒路途根本不算難題。他很想知道,成立了一家果品公司,它依托的果園到底如何,能保證果品的產量和質量嗎?一個新型的果品公司應該有健全的管理模式,金泰又怎麼樣呢?還有,褚時健對朋友打過包票:“和我褚時健打交道,不會讓你們吃虧。”那麼,自己和朋友的這筆投資是怎麼用的,什麼時候能夠產生效益?
帶著一係列問號,褚時健來到了新平。到果園一看,他不由得心中一驚。褚時佐對果園的管理完全是傳統的農民式管理,這麼大的投資,公司連個財會人員都沒有,一筆筆的花銷,財務上竟然找不到任何憑證。褚時健是一個管理現代化企業的高手,一個對投入產出錙銖必較的經理人,他不能容忍這樣的管理方法。他知道,以這種原始、粗放的管理方法,不可能在短期內還清朋友的投資,更不可能實現自己的創業夢想。褚時健以他特有的簡潔方式提出了解決方法,沒想到,碰了壁。“我嘁他請一個會計來,他不同意。我告訴他,一個企業,要有一套管理的規程,他不理解。談不攏,隻有分開。雖然他沒有投資,但我們沒糾纏這些,當時就是劃一個範圍,各分一半。他七百多畝,我們七百多畝。”
關於兄弟倆分開經營,當時有各種說法,褚時健把這件事看得很單純,和兄弟情分沒有關係,就是經營的思路和方法不一致。現在到新寨梁子,你很難區分兩兄弟的果園,就在同一片山坡上,高低錯落,連邊界都不太分明。不過褚時健的產品定名“雲冠”,而褚時佐的橙子取名“高原王子”,從名字上看,兩兄弟都有種出高原最好的橙子,種出雲南最牛的果子的決心。
果園分開後,褚時健和馬靜芬沒有了落腳的地方。他們選了位於新寨梁子自己果園山半坡的一個好位置,修建了一座類似四合院的兩層小樓,與兄弟家在對麵山頭修的小樓遙遙相對。小樓還沒有修起來的日子,老兩口就住在工棚裏。馬靜芬說:“就是晚上可以看到星星的那種工棚。”
山高月明,哀牢山的夜空,星星比城裏不知亮多少倍。坐在屋子裏看星星,這樣的日子老兩口並不陌生,就算是工棚,比起當年也不知好多少。不同的是,那時候他們是三十出頭的青壯年,而現在兩人年齡相加,已經超過了140歲。還有一個更大的不同,過往的一次次搬家、一次次調動、一次次住“看得見星星”的破房子,都是被動的,由別人決定的。而現在,他們把機會留給了自己,自己把自己“發配”到了山中。他們要開創的,是自己的事業。
同是星空燦爛,看星星的人心情與以前可是大不相同了。
土地並不神秘
很多訪問者懷著悲天憫人之情感慨褚時健從一位“煙王”到一個果農的“悲愴”,但褚時健自己從來沒有覺得當一個果農有什麼掉價的。就算是為生計所迫,他當時也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選擇,請他去幫助管理企業的人不在少數,而這些企業都有上億的產值。選擇種果樹,可以說和他少年時的經曆、對土地的感情、對自己人生的判斷有著直接的關係,或許,這才是他自己內心深處最長久的心結。在那時,沒有人會和他探討這樣的話題,因為幾百畝果園太小,人們實在很難把它和一個大企業家的事業連在一起。褚時健沒有對任何人談自己的規劃、暢想。他從不做夢,隻相信行動。坐看繁星、靜聽蟲鳴的夜晚,褚時健心裏已經開始勾畫事業發展的藍圖。
成立之初,金泰果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就是馬靜芬,褚時健擔任顧問,這個格局,一直延續到現在。不過,褚時健這個顧問不光出想法、出規劃,還出方法。他似乎從看到新平戛灑鎮和水塘鎮的山山水水開始,就在心中規劃出一個大格局,隻是這想法是一步步實施的,在它終於變成現實後,人們才明白,對一個大企業家來說,心有多大,舞台就可以有多大。
可以說,擴大果園麵積,承租更多的土地,是褚時健規劃的第一步,用句專業點兒的話說,這叫規模化。金泰公司所屬的果園有兩個山頭,最仞兩兄弟承包下來的主要是硬寨梁子的一千多畝山地,屬於新寨粱子的一地,大部分是分開經營後金泰公司新擴展的。2003年,有新的合作者加入了金泰,帶來了新的資金,很快,果品基地的土地達到了2800畝。
硬寨和新寨都屬於水塘鎮,因此這片土地是從水塘鎮政府手中租來的,當時簽訂的合同租期為30年,租金每年28萬元。後來去果園采訪的各路記者,都覺得這是個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價格,其實當初褚家人決定承包這個山頭的時候,它的麵貌和現在有天壤之別。水塘鎮鎮長刀文高多年之後對采訪他的南方某刊物記者介紹說:“這片山地是‘雷響地’——完全靠天吃飯的地,當年是鎮辦企業用來種植甘蔗的。由於長期不輪作、土壤板結、肥力差、灌溉水源和設施嚴重不足、甘蔗施肥和管理不到位等因素,甘蔗單產長年在三噸以下,扣除種植成本後,平均每畝田年收入不到80元。給他的租金相當於每畝100元,還賺了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