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一次次的攻關當成戰役,褚時健就是戰役的總指揮,他頗為自信地說:“我不是瞎指揮,心中沒數的事情,我不會做。”
就是這種對搞企業的熱愛,讓他成了造就雲南煙草輝煌的有功之臣。還是這種“天生成”的熱愛,讓他在哀牢山貧瘠的山區,建起了一個具有新農業意義的果品基地。
攻關:我不是瞎指揮
老來伴:對妻子的眷顧
篤定:不做心中沒數的事情
用管工業的方法管理果園
要管果園,先管人
考核:大家都會算賬
利益一致,才會共同努力
最好的管理方式:簡單、自然、有效
攻關:我不是瞎指揮
2014年,雲南氣溫連續“高燒”不退,臨近芒種節氣,天空難見一片雲。
果園裏的小院門上頭,已經正式掛上了“褚橙莊園”的門楣。事業發展又進了一步,但褚時健的眉頭仍然微蹙著,顯得心事重重。顯然,果園的發展又碰到了難關。
中午稍作休息,躲過最毒辣的太陽。三點剛過,褚時健就帶領著四個作業區的作業長,坐車進了果園,察看果子的長勢,現場解決問題。高原熾烈的陽光下,這位86歲的老人,戴一頂草帽,穿一件白色圓領衫,行走在果園中,和同行的農藝師和作業長一起察看果樹頂端被高溫炙烤得有些卷邊的葉片,分析地麵上成片落果的原因。現場會一直開到下午五點多。
進果園就像過去上班,褚時健形成了新的作息時間。前幾年,他大部分時間是走著看果園,他自己形容那是“和果樹說說話”。近兩年,他感到腿腳不太靈便,蹲下去就站不起來,便到玉溪去做了檢查,結論是腰椎椎管狹窄壓迫了神經。這是一種老年病,治療起來不太有效。家裏人拿著核磁共振的片子,請教了北京積水潭醫院的專家,專家的意見是通過手術可以緩解症狀,不過褚時健已經八十多歲了,壓迫的部位又比較多,手術有很大風險,建議保守治療。
褚時健聽從醫生的意見,放棄了手術。隻不過這樣一來,他在果園裏的走路巡視變成了乘坐汽車巡察。即便這樣,進了果園還是要下車走一段,不親眼看看,他不放心。果子成長的幾個關鍵階段,他不光要親自看看樹,還要看到果,蹲不下去,就讓別人扒開枝葉,他必須要看到果實真實的樣子。
現場解決問題,這是褚時健一貫的作風。不過在和大家一起去現場之前,褚時健已經是心裏有數了。“一件事,如果不懂,我不敢幹。我向書本學、跟技術人員討論、自己琢磨,學了個七八成,有了這七八成的把握,才敢幹。”
褚時健說:“剛種橙子的時候,我個人並不懂技術,我們的技術人員原先也不是在新平這個地方搞果樹,老經驗解決不了新問題,所以果園發展中遭遇了幾次危機。這種時候還要靠我來指揮。我不能瞎指揮,不能盲目,一個人不懂就不要做,否則會把事情搞壞的。”從不懂到懂,褚時健在實踐中摸索,白天發現了問題,晚上睡不著,就看書、琢磨。這幾次危機,都是靠褚時健夜裏看書琢磨化解的。
2005年,需要解決保留下來的3000棵老樹的果實口感淡的問題,技術人員找不到原因,認為這個品種就是這樣,改變不了。褚時健睡不踏實了,保留老果樹,是他的一個戰略布局,也是一塊試驗田。他算過一筆賬,老樹已經結果,管理的成本很低,大致每棵每年隻要10元錢,產量在50公斤以上,很劃算。一般來說,果樹生產十多年就要挖掉重栽,這是南方備省種橙子多年的一定之規,目的自然是為了果子的產量和質量。褚時健不這樣看,他認為,這些老樹並沒有走完生命曆程,要解決的,是老樹能不能改變果味的問題。他希望這些成本低廉的老樹能在完成結構調整後,與新栽的果樹一起,進入褚橙浩浩蕩蕩的大軍中。他反複琢磨,和技術人員分析比較,找出了肥料結構的問題,影響口味的主要原因是氮肥太多。調整了肥料結構之後,第二年,這些老樹果實的味道就達到了這個品種的最高標準。
2006年,栽種了四年的新果樹第一年掛果,加上老樹的果實,這一年的產量達到了上千噸。收獲時節,果園一片忙碌,拉貨的汽車第一次在果園倉庫前排起了隊,可看著眼前擺著的一筐筐果子,褚時健樂不起來。因為2400畝新果樹總共隻收了14噸,這是個誰也沒想到的結果。
褚時健說:“那麼多樹隻收了14噸,這倒是真讓我睡不著了,連夜看書找原因。”表麵看來,產量不高的原因,是果樹落果嚴重。果樹一年有四次落果,一開始是小果子落,長大後又有三次,其中兩次應該算是自然生理現象,結果太多,沒有足夠的營養,果樹自身的調節功能發揮作用。除此之外,還有不該掉的果實掉了,褚時健要解決的,正是這不該掉的部分,這是提高產量的關鍵。
那段時間,果農們發現褚時健會對著果樹端詳,好像麵對的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這種神情,跟隨他多年的張啟學非常熟悉,當年在煙田,他麵對煙苗也是這副表情,他知道,廠長一定是在觀察、分析、測量。果真,通過田間的觀察,褚時健有了重大發現。
褚時健給技術人員分析,過去隻知道光合作用對果子的生長有好處,但對它的作用估計不足,在栽種的時候沿用了老的比例,一畝地種了148棵。樹多了並不是好事,樹長大了,空間不夠,相互爭奪陽光和養分。因為太密集,光照進不去,果實自然就掛不住。眼看就要成為商品的果實成半數地掉落,褚時健的原話是“可惜”,但果農們的表述是“心疼”。要解決這個問題,褚時健的方案是“知錯就改”,從第二年開始,一下子砍了將近一萬棵果樹。
褚橙上市後,市場一片叫好聲,不過褚時健還是聽到了不同的反映:有的果子口感稍有不同。用褚時健的話說,就是酸甜度不理想。褚時健並不因為這部分意見少而忽視它,農產品和工業生產的產品不同,它很難有一個細致的量化標準,但要形成品牌,你的產品必須有辨識度,就是要有讓消費者一吃就能辨別出的口感。因此,褚時健要找到這些果子口感不同的原因。
按老的農藝師教授的方法,枝條越多產量越高,所以已經掛果的枝條一枝不剪,舍不得。褚時健認為,酸甜度不理想,反映出果樹結構出了問題,枝條過密。一般照得著太陽的枝條,果子的彈性好、味道好,反之,日照不充分的枝條,果子偏酸、甜味淡。
褚時健把自己的意見講出來,大家一起做技術上的探討。他說:“這些技術人員有十幾、二十年的經驗,碰到這些新問題,他們也需要學習和提高,我們一起探討,大家看法一致,品牌的提升才有保障。”這一次,他們找到的解決方法同樣不難:剪枝。
又是砍樹又是剪枝,還要把已經成形的果子摘掉,果農們意見大了。他們每戶的年收入都和產量有關,想不通老褚到底要千什麼。
褚時健給他們算賬:“如果不砍樹、不剪枝,果子結得再多也掛不住。一棵樹最多產幾十斤,而且品質還沒有保障。砍了樹、剪了枝,果子長得牢,品質好,一棵樹可以產上百斤,你們算算,哪個劃得來?”
2007年,褚橙的產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從此之後,樹是年年砍,每年砍10%,也就是萬把株;枝條更是一年剪到頭。砍了七八年,現在每畝地隻保留了80棵果樹。果農們相信的是事實,樹少了,枝稀了,產量卻年年攀升,果品的質量也越來越好。這一下,大家服了,因此他們才說,聽褚大爹的,他總是有辦法。
老來伴:對妻子的眷顧
在高速的運轉中,2007年,褚時健的身體亮起了紅燈。他感到渾身乏力,胃口不開。到昆明一檢查,醫生告訴他,肝髒出了問題。到底是什麼問題,醫生沒說。我接到了馬靜芬的電話,讓我到機場送行。她告訴我:“可能是腫瘤,你來機場吧,送送他。”
我在惶恐中趕到機場。在候機室見到了老兩口。褚時健神情自若,還是淡淡地微笑,還是那句每次見到我打招呼的話:“你來了。”他沒談自己的病,隻是告訴我們,他到上海去檢查身體。馬靜芬站在他的身邊,手中抱著一隻盒子,看似平靜的外表下,藏著深深的憂慮。
幾天後傳來消息。上海的專家看過之後,得出的結論是,藥物引起的肝腫大,減少藥物的攝入,情況會好轉。大家為褚時健鬆了口氣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馬靜芬出了問題。她本來是陪褚時健去做檢查的,結果自己被查出了結腸癌。事不宜遲,她在上海醫院被推上了手術台。
手術之後的馬靜芬回到了玉溪。經曆了兩次化療的煎熬,之後馬靜芬拒絕了接下來的治療,她說:“我要按照自己的方法解決自己身體的問題。”馬靜芬是個悟性極高的女人,她為自己的身體開的藥方,就是氣功、太極和飲食的調養。就從這時開始,他們在大營街家裏的小花園裏,蓋起了一間玻璃茶室。那段時間,馬靜芬每天平靜地在茶室裏練字,按時在院子裏練功。朋友們登門看望她,隻見她的神情越來越淡定,心態越來越平和,隨之,身體也在一天天康複。
妻子手術後的這段時間,褚時健變得格外細心。每天吃飯,有一小碗馬靜芬專屬的米飯,而每天上桌的菜裏頭,也有專為她做的一小盤菜。馬靜芬的飲食以易消化、有營養、對腸胃沒有刺激為原則,一日三餐,都由褚時健親自安排。吃飯的時候,褚時健會給老伴夾菜,詢問她的感覺,表現出從未有過的耐心。
從嫁給褚時健開始,馬靜芬跟著褚時健經曆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屈辱和榮耀,任何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分開。就像他們那一代的很多女人一樣,馬靜芬認為,男人吸引她們的,首先是質樸剛毅的男人氣質和他們對國家、對家庭高度的責任感。她們從不要求丈夫承諾什麼,執著地認為,一旦以身相許,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馬靜芬曾經說過:“老頭子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沒有想過離開我,離開這個家,我為什麼要離開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隻是她心裏不免有些小小的遺憾,覺得夫妻之間,缺少情感的交流。“因為他是個粗心的人,從來不照顧別人的感受。”
現在,她終於感受到丈夫在度盡劫波之後,對苦樂相隨的妻子,發自心底的珍惜與眷顧。她坦然接受了丈夫的關愛。
篤定:不做心中沒數的事情
那段時間,到果園成了褚時健一個人的行動。他仍然以大體每周去一次的頻率,來往於玉溪到果園的山路上。他仍在果園裏和作業長交談、和技術人員探討、和果農們聊天。不敢有半點兒懈怠。因為這一年,也是金泰公司事業發展的一個節點。
麵對產量的大幅度提高,解決果品的儲藏問題迫在眉睫。公司投資在大營街廠房裏建起了冷庫。
為了多種經營,褚時健在魚塘邊建起了豬圈,煤渣磚砌起的豬圈,整齊地排列在魚塘邊,圈養的兩百多頭大豬,毛色發亮、體態勻稱。按照褚時健的想法,山上的野芭蕉樹和野草可以做豬飼料,豬圈就在魚塘邊,豬糞可以做魚飼料。這是循環利用,生態環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