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八年之中,她將我從一個小孩養育到長大,雖然一直在灌輸著我仇恨的事,卻也很疼愛地在照顧我。”傅紅雪輕輕地說:“我告訴你這件事,隻因為我要你知道,陰白鳳雖然不是我親生母親,卻也給了我家的溫暖。”
——一個本應該是孤兒的人,忽然有了家,嚐到了家的溫馨,雖然那個女人不是他親生的母親,卻也養育了他。
養育之恩勝於天。
這個道理蘇明明當然知道。
傅紅雪忽然站了起來,走到窗口,推開窗戶,窗外夜色已臨。
麵對著星月仍未升起的黑暗蒼穹,過了很久傅紅雪才開口。
“那十八年我們就住在一幢石屋裏,那石屋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一個衣櫃、一個妝台、一盞油燈。”傅紅雪瞪著眼睛,瞪著黑暗的遙遠的地方,眼中忽然出現了一片空白:“這屋子裏的這些東西,就是從石屋裏搬來的。”
蘇明明終於明白傅紅雪為什麼一走進這房間就變成那樣子。
——這屋裏的每樣東西,都是從他和陰白鳳的石屋裏搬來的。
——是誰搬來的?
——當然一定是這一次萬馬堂的背後陰謀者,說不定也是使葉開失蹤的人。
——這個陰謀者無疑已找到了陰白鳳,現在她說不定已和葉開一樣落入了這個陰謀者的掌握中。
蘇明明看著窗口的傅紅雪。
淚已將下,卻未流下,隻有至深至劇的痛苦才能使人無淚可流。
傅紅雪無淚,蘇明明卻已淚水滿眶,因為她已了解到傅紅雪和陰白鳳之間的感情。
她默默地看著傅紅雪那孤獨寂寞的背影,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轉身,朝門口走去,還未走出房門時,就聽見傅紅雪的聲音:“你不必去。”
“不必去?”蘇明明停住,回過頭來:“你知道我要去哪裏?要去幹什麼?”
傅紅雪點點頭:“你問不出來的,這些東西一定不是這個老板搬來的,而且他也一定不知道是誰搬來的。”
蘇明明想去找的,就是這家“少來客棧”的老板。
三
點燃了油燈,昏黃的燈光立即迷漫了整個房間,傅紅雪依舊站在窗欄旁,遠眺著無盡的夜空。
月色輕柔,星辰閃耀。
這裏的月色星光,是否和傅紅雪住的石屋那裏一樣迷人?
油燈未燃起時,蘇明明就已走了。
是傅紅雪要她走的,因為今夜他必須好好地休息一天,必須要養足了精神,必須使自己的警覺、觸覺、感覺都達到巔峰狀態。
因為明天迎接他的,是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星光朦朧,月色使得遠方山巔上的積雪變成了銀塊般純亮,也使得這條雜亂的街道多了一點浪漫的氣息。
邊城的浪漫。
雜亂的街上,人潮來來往往,街道兩旁被油燈熏黑的鋪子裏傳出的酸奶酪味,濃得幾乎讓人連氣都透不過來。
純亮的月色和邊城獨特的颯颯風沙,又使人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傅紅雪的眼睛也快眯成了一條線,就算鐵鑄的人,也已經不起情感上的巨變,更何況是一天裏同時遭受到感情和親情的侵襲。
就在傅紅雪感到累了、想休息時,他忽然發現街尾有條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
一條少女般纖細的人影。
看見這人影,傅紅雪的眉頭立刻皺起,人也立刻掠起,從窗口飛出,朝街尾追了過去。
寒冷的夜風,呼嘯著從傅紅雪的耳邊而過,拉薩光怪的岩石和邊陲特有的仙人掌像奇跡般在他眼前分裂。
隻一會兒的功夫,傅紅雪就追著那熟悉的人影到了荒郊。在岩石和仙人掌滿布的荒郊上,有一座八角亭,人影到了這座長亭立即停住了,她靜靜地佇立在長亭裏。
傅紅雪也停住了,停在長亭外,看著長亭裏的纖細背影,一雙總是帶著冷漠、寂寞的眼睛裏忽然閃出一絲熱的光芒。
風鈴?
長亭裏的人是風鈴嗎?
一定是的,因為她身上的那一套衣裳,正是那天離去時所穿的。
傅紅雪的心已跳動得越來越快了,嘴唇也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更不知道要談些什麼。
夜已深,月未缺,星朦朧,連冰冷的夜風都仿佛變得像春風般的輕柔。
“你,你可好?”
傅紅雪實在不知要說些什麼,隻好斷斷續續地說了這三個字。
長亭裏的人影仿佛動了一下,又仿佛沒有動,等了很久,不見她有何動靜,傅紅雪隻好又開口。
“你……你為什麼要走?”傅紅雪低下了頭:“信上所留的話,不是你的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