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網恢恢(2 / 3)

像胡力這樣的武林大豪故世後,本就常常會有不知名的江湖人物夤夜來吊喪的。

這並不能算是奇怪的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也不值得問。

可是這夜行人卻反而在問:“胡老爺子真的已去世了?”

老家人點點頭。

“他老人家前幾天還是好好的,怎麼會忽然就去世了?”

老家人黯然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本就沒有人能預料得到的。”

“他老人家是怎麼會去世的?”這夜行人顯然對胡力的死很關心。

“是病歿的。”老家人道,“他老人家本就已病得很重。”

夜行人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已很久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不知能不能再見他最後一麵。”

“隻可惜你來遲了一步。”

“我能不能憑吊他老人家的遺容?”這夜行人居然還不死心。

“不能,”老家人回答得很幹脆,“別的人都能,你卻不能。”

夜行人顯得很驚訝:“為什麼我不能?”

老家人沉下了臉,道:“因為他不認得你。”

夜行人更驚訝:“你怎麼知道他不認得我?”

老家人冷冷道:“因為我也不認得你。”

夜行人道:“隻要他認得的,你就認得?”

老家人點點頭。

夜行人也沉下了臉,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老家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並不一定要看他的,要看他的人,並不是你。”

夜行人皺眉道:“你知道是誰?”

老家人又點點頭,忽然冷笑道:“我隻奇怪一件事。”

夜行人道:“什麼事?”

老家人道:“秋夫人既然不相信他老人家已真的死了,既然還想看看他的遺容,為什麼自己不來,卻要你這個下五門的賊子來騷擾他老人家死後的英靈!”

夜行人的臉色變了,一翻手,手上赫然已套著雙專發毒藥暗器的鹿皮手套。

老家人卻已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夜行人陰惻惻笑道:“就算我是個下五門的小賊,也一樣可以要你的命。”

他似乎已真的準備出手,但就在這時,突聽一個人冷冷道:“閉上你的嘴,滾出去,快滾!”

聲音很美,美得就像是從天上發出來的。

靈堂裏竟然看不見第三個人,誰也看不到這說話的人在哪裏。

老家人卻還是一點也不吃驚,臉上也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卻淡淡道:“你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03

夜行人一步步往後退,已退出了靈堂。

靈堂裏又隻剩下那白發蒼蒼的老家人,伴著陰森淒涼的孤燈。

可是就在這時候,就在這靈堂裏,卻偏偏還有另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胡義。”她在呼喚這老家人的名字,“你既然知道是我叫他來的,為什麼不讓他看看老爺子的遺容呢?”

胡義的回答還是同樣幹脆:“因為他不配。”

“我呢?我配不配?”

“老爺子早已算準你不會相信他已死了的。”

“哦?”

“所以他早就吩咐過我,一定要等你來了之後,才能將棺材上釘。”

“難道他也想再見我一麵?”她在笑。

她的笑聲美麗而陰森。

笑聲中,那紙紮的車轎,忽然碎成了無數片,就像是忽然被一種看不見的火焰燃燒了起來。

無數片碎紙在靈堂中飛舞,又像是無數隻彩色繽紛的蝴蝶。

飛舞著的蝴蝶中,一個人冉冉飄起,就仿佛一朵雪白的花朵忽然開放。

她穿的是件雪白的長袍,臉上也蒙著條雪白的輕紗,她的人看來又仿佛是一片雪白的煙霞,忽然間已飄到胡義麵前。

胡義的臉上卻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相思夫人一定會來。

他早已知道,早就在等著她。

“現在我能不能看看老爺子的遺容?”

“你當然能,”胡義淡淡道,“而且他老人家說不定也真的想再見你一麵。”

棺材果然還沒有上釘。

胡力靜靜地躺在棺材裏,看來竟好像比他活著時還安詳寧靜。

因為他知道這世上已沒有人能再勉強他做任何事。

相思夫人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看來他果然已先走了。”

胡義冷冷道:“你好像也並沒有要他等你。”

相思夫人道:“因為我知道死人是什麼也帶不走的。”

胡義道:“他的確什麼也沒有帶走。”

相思夫人道:“既然沒有帶走,就應該留下來給我。”

胡義道:“應該給你的,當然要給你。”

相思夫人道:“在哪裏?”

胡義道:“就在這裏。”

相思夫人道:“我怎麼看不見?”

胡義道:“因為你答應帶來給他的,還沒有帶來呢。”

相思夫人道:“就算我帶來,他也看不見了。”

胡義道:“我看得見。”

相思夫人道:“隻可惜我並沒有答應你,胡月兒也不是你的女兒!”

胡義閉上了嘴。

相思夫人道:“東西呢?”

胡義道:“就在這裏。”

相思夫人道:“我還是看不見。”

胡義道:“因為我也沒有看見胡月兒。”

相思夫人冷笑道:“你隻怕永遠也看不到她了。”

胡義也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就也永遠看不到那些東西。”

相思夫人道:“我至少還可以看到一樣事。”

胡義道:“哦?”

相思夫人冷冷道:“我至少還可以看到你的人頭落下來。”

胡義道:“隻可惜我的人頭連一文也不值。”

相思夫人道:“不值錢的東西,有時我也一樣要的。”

胡義道:“那麼你隨時都可以來拿去。”

相思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明知我還不會要你死的。”

胡義道:“哦?”

相思夫人道:“隻要你還剩下一口氣,我就有法子要你說實話。”

她的手忽然蘭花般拂了出去。

胡義沒有動。

可是另外卻有隻手忽然伸了出來,閃電般迎上了她的手。

靈堂裏並沒有第三個人,這隻手是從哪裏來的?難道是從棺材裏伸出來的?

棺材裏並沒有伸出手來。

這不是死人的手,是紙人的手。

紙人已粉碎,碎成了無數片,蝴蝶般飛舞。

“我也早就在這裏等著你。”飛舞著的蝴蝶中,已露出了一張帶笑的臉。

柳長街在笑。

可是他的笑容中,卻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悲傷之意。

因為他的掌風,已揚起了相思夫人蒙麵的輕紗,他終於也看見了相思夫人的臉。

他永遠也沒有想到這個神秘而陰沉的女人,居然就是胡月兒。

04

龍五擁著貂裘,斜臥在短榻上,凝視著窗外的枯枝,喃喃道:“今年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下雪?”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他也沒有期望別人回答。

秦護花一向很少開口。

--一個人開始變得會自言自語的時候,就表示他已漸漸老了。

龍五忽然想起了這句話,卻忘了這句話是誰說的。

“難道我真的已漸漸老了?”

他輕撫著眼角的皺紋,心裏湧起種說不出的寂寞。

秦護花正在替他溫酒。

他一向很少喝酒,可是最近卻每天都要喝兩杯。

--你什麼時候會來找我?

--當然是在你喝酒的時候。

門外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一個青衣小帽的夥計,捧著個用湯碗蓋住的碟子走進來。

龍五沒有回頭,卻忽然笑了笑:“這次碟子裏裝著的是不是三隻手?”

柳長街果然來了。

他也在微笑,微笑著掀起蓋在碟子上的碗:“這裏隻有一隻手,左手。”

碟子裏裝著的是一隻熊掌,是龍五早已關照過廚房用小火煨了一整天的。

酒也正溫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