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聚海挺起胸脯:“正是。”
孫萬友說:“聽說你把金礦給整個稀裏嘩啦?弄不下去啦?又到我們這來禍害?哈哈,你可加小心,三將這的人不好惹。”
金聚海大怒:“你,你個老頭子敢說我……”
孫萬友一戳拐棍:“咋著?說你?急了我還敢揍你!”
金聚海罵:“你個老家夥……”
孫家權喊:“你混啦!你敢罵他!他是我叔叔,你惹他幹啥!”
金聚海忙笑了笑:“我,我跟老爺子鬧著玩呢。”
孫家權衝孫萬友說:“您有啥事,快說。”
孫萬友嘿嘿笑:“你們都在這兒……挺好,挺好……我呢,革命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又趕上改革開放這好日子,我心裏痛快呀,高興呀,樂嗬呀……”
孫家權說:“中,大家都高興樂嗬,你快往下說吧。”
孫萬友說:“我一高興,就想多活幾年,我就想成個家,我就相中一個人,想找個老伴……”
孫家權問:“相中誰啦?”
孫萬友指馮三仙:“就是你馮三姑。”
金聚海說:“這不是會跳大神的馮三仙嗎?”
孫萬友噔地戳了戳拐棍:“那是過去的事,現在人家是婚姻介紹所的所長……”
馮三仙哇地一聲哭了:“各位領導,請你們給我做主呀。我清清白白一生,豈能再嫁二夫。他孫萬友存心不良,要敗壞我的名聲,我是誓死不從。”
屋裏人都愣了,互相看看,不知道這是咋回事。
趙國強說:“這是好事呀,你別哭,你成天給旁人保媒,咋輪到自己,反倒受不了啦。”
馮三仙說:“給旁人介紹一百次都行,可一沾自己,我就想起我原來那個老頭子,他死得好苦呀,臨死前想吃塊豬頭肉,我都沒錢給他買,我對不起他呀……”
孫萬友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啦。那會兒你就是有錢,也沒有人饞豬頭肉了。你就甭想啦,你就想咱今後的好日子吧。”
馮三仙說:“你光想你自己的好日子,你咋就不想想咱村裏還有人打光棍子呢!就說咱趙支書吧,人好,心眼好,又能於,一家子親戚,除了領導就是大款。這樣的人,咋能讓他沒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呢?不中!堅決不中!我們孤老頭子,寡老婆子,湊到一個炕上,也沒多大熱鬧可折騰。我們得讓趙支書先把家成了,讓他晚上炕上被子裏熱乎乎,有個肉蛋摟,那才能渾身上勁,兒馬蛋子似的帶著咱們建小康,奔大康,最終實現他娘的老康……今天我把我幹閨女張小梅也帶來了,給你們大家看看,能不能配上趙支書。要是配不上,算我眼力低,要是配上,咱就得讓趙國強點頭答應,春節就把喜事辦了。”
她說完一擺手,張小梅從門外進來。張小梅挺大方的,進來瞅瞅眾人說:“我自己主動來,可不是因為嫁不出去了。我幹娘說趙支書人特好,我想既然特好,我就得主動上,防止旁人給搶走,是不是呀?”
趙國強哪見過這樣的女人。他臉上頓時火辣辣的。他想讓馮三仙她們都出去,剛要說話,柱子大嗓門說:“中啊,你說得挺對呀,我們趙支書,那是打著燈籠難找,你要是來晚啦,黃瓜菜可都涼啦。”
馮三仙一拍大腿:“來早不如來巧!來巧不如來得正好!今天就是正好。孫書記,您在這兒,正好給當個中人,他們要是都沒啥意見,就定下,咋樣?”
孫家權火冒三丈:“我,我有正經事,哪有空保媒拉纖。”
馮三仙說:“哎喲,我的大書記,保媒拉纖結姻緣,這是積德行善的事,能長壽,比你們到處斂錢結紮上環可強多啦,那活計損壽,你們可得加點小心!”
金聚海說:“我說你說話咋帶刺呀?你是成心跟鎮裏過不去怎的,這是村委會,我看你們還是走吧!”
孫萬友衝金聚海說:“我侄子都沒說啥,你發啥號令!村委會就是村民的家,憑啥不讓我在這說,今天我在這說定了。”
金聚海惱了,瞅瞅孫家權:“他們不走,我走!”
孫家權歎口氣:“走,咱們走。”
柱子說:“那就不送啦。”
趙國強盯了他一眼:“我送你們。”
孫家權啥也沒說。他心裏失落落的。這種感覺不是今天才有,但今天顯得格外重。在鄉鎮,退回去十年、二十年,鄉鎮書記那是跺一腳四下亂顫的主,誰敢在書記麵前說三道四,更不敢指桑罵槐旁敲側擊。現在可好,威風盡散,外強中幹。原因還是四個字:錢少言輕。三將村是自己的老家,自己想給鎮裏弄幾畝地都弄不出來,可真叫人傷心呀……
趙國強看孫家權臉色不好,邊走邊勸道:“您別生氣,村裏人就是這樣,不懂個規矩,張嘴就來……”
孫家權說:“沒想到呀,辦點事這麼難。你也跟我耍心眼。”
金聚海說:“國強,在金礦時,我待你跟親兄弟似的,今天你可不給我麵子。”
趙國強說:“旁的事好說,占地是大事,我可不敢做這個主。”
金聚海問:“這塊地誰種著呢?”
趙國強支支吾吾:“是……是那個……誰種著呢?有好多家呢……”
孫家權問:“沒有集體經營?”
趙國強說:“鬧不太清。”
孫家權說:“你也大官僚主義了,村裏的這點事,那還不清清楚楚記在心上。虧了你還口口聲聲說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連那塊地誰種著都不知道。”
趙國強苦笑:“這二年淨忙果茶廠了,對種地的事沒留心。接受批評,往後一定注意。”
孫家權說:“你別以為躲過今天這一關就行了。就按你說的辦,年前不提了,咱年後再說。”
趙國強點頭:“年後再說,年後再說。”
金聚海說:“工程緊,清明就想開業,興許我先把機器開來平整土地,你有個思想準備。”
趙國強說:“那可不行,得先說好了,要是村民攔你的車,我可管不了。”
孫家權說:“別打咕了,過了年咱抓緊商量就是了。”
他們走在前街上,街上來往的人跟他們打招呼。走到趙德順那夥老漢曬太陽的地方,趙德順老漢眯著眼睛說:“咋著,不吃飯就走呀?忙啥的。”
趙國強心裏著急,暗道讓他們快走才好,躲過這一關是一關,馬上他對爹說:“我姐夫鎮裏有事,不呆了。”
趙德順老漢說:“有啥事,該吃飯也得吃飯呀。家吃了飯再走吧,看,還有生人。”
金聚海笑著說:“人家村幹部忙,不留我們吃飯,我們就得走呀。”
趙德順問國強:“真的?這叫啥事!他們不留我留!”
孫萬成說:“還是我留吧。家權呀,我有話想跟你說呀……”
孫家權問:“二叔,您有啥事?”
孫萬成說:“在這說?要不,到家說去吧。”
孫家權說:“我還有事,不去啦。”
孫萬成說:“那就在這說,我這老臉,也不怕寒磣。我想說呀,這些年我和你二嬸淨鬧病啦,多虧村裏管,要不我也早就進墳塋地了。國強好呀,隔三差五來看我,比我那親侄二柱子強百倍。得,咱不提他,他住溝裏,離得遠。我想告訴你呀,你二嬸沒的時候,我給幫忙的人做的豆腐,把我那幾年攢的豆子都使啦。這二年,又打了些。我是給我自己預備的。我原想來年再多種點,可我怕我這身板挺不過去。我就托付給你,萬一我有那麼一天,你給我張羅張羅,別的咱招待不起,豆腐起碼得讓人吃個飽。要是豆子沒那些,你想法子給湊上,我和你二嬸在黃土下麵就感謝不盡啦……”
誰也沒想到孫萬成說出這些話。說得孫家權鼻子發酸,趙國強也渾身涼嗖嗖的。金聚海從口袋裏掏出二百塊錢:“老爺子別說啦,您好好活著,萬一有那天,您放心,這錢足夠做一頓豆腐的啦!”
趙國強說:“您這話都說哪去了,村裏不是保證把您老的事全包下來嘛?”
孫萬成說:“我是怕給你們添麻煩喲,你們當幹部的,不容易。”
孫家權替孫萬成接過錢,遞過去說:“金鎮長給你的,你先收下,心裏踏踏實實的。您才多大歲數?好好活著,人家活到一百多了,還不想死呢!”
趙德順說:“就是,你甭想圖省心,來年春天,我還得跟你一起在大塊地比試比試呢!看是你的豆子打得好,還是我的棒子打得多。”
孫家權耳朵賊靈,立刻問:“爹,大塊地是您老包著呢?”
趙德順不知內情說:“包了好多年了,你還不知道?這陣子我身體好,明年春天,我得種出點花花樣給你們看。”
金聚海瞥了一眼趙國強。趙國強一扭頭,又和孫家權的目光碰到一起。孫家權嘴動了動,停了一下對趙德順說:“過年我和玉秀過來給您老拜年。”
說罷,他和金聚海就往村外走。趙國強也不敢往前送了,說你們慢走。人家二位連句話都沒說,頭也沒回,把趙國強扔在那裏。
趙德順還說:“你也不說去選送。”
趙國強見他倆走遠了,沒好氣地對爹說:“送個屁!他們走就走,您哪那麼多理兒,又是吃飯又是啥的……”
趙德順火了:“媽的!我和我姑爺說點客氣話,跟你有啥關係,你發啥橫!”
趙國強說:“您給我添麻煩,讓我做蠟!”
趙德順站起來,舉起拐棍就要搶,趙國強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說:“老啦老啦曬你的得啦,還啥都摻和。”
趙德順說:“放你個驢屁!你想把我們曬成肉幹子!沒良心的玩藝。”
路旁的人笑道:“拉倒唄,老爺子。國強要是沒良心,天下就沒有有良心的人啦。”
趙德順說:“都**你們給慣的。”
又有人說:“老爺子,給你道喜啦!”
趙德順說:“快氣死我啦,還道喜!”
村民說:“人家給國強說媳婦啦,就是馮三仙的幹閨女,穿紅衣服的,你相中沒有?”
趙德順愣了一下,把拐棍往地上一摔:“那樣的,能過日子嗎?不中!你們把她給我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