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強在錢家大院門口和鄉親們交談,鄉親們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趙國強說滿天這兩天比較累,歇一歇就沒事啦。至於錢的事嘛,咱們還是可以相信錢滿天的,他辦事一直挺謹慎的,回頭等他好了,大家還可以跟他探討探討……
趙國強盡量把話說得留有餘地,特別加小心別把自己卷進去。個別細心的村民還就聽出這裏的意思,李大嘴問:“趙支書,你往這裏入錢了嗎?”
趙國強說:“我沒入,我是才聽說的。”
李大嘴又問:“說縣領導都入了,是不是國民呀?”
趙國強說:“我鬧不清。”
李大嘴又問滿地:“是你說的,是誰呀?”
錢滿地說:“這種事保密,是有規矩的,不能說。”
李大嘴說:“也就是給當官的保密吧,是不是怕上級查他們的錢來路不正吧。”
錢滿地說:“說話嘴上要留德,別太損啦。”
李大嘴說:“咋損啦?有膽量都把自己家的存款拿出來說清來處,保準是當官的說不清,老百姓就沒問題。”
錢滿地說:“那也不見得,啥朝代都有貪官,也都有清官,像咱們趙支書……”
李大嘴說:“也未見得。”
錢滿地問:“你有啥證據?”
李大嘴說:“支書在這兒,我也敢說,支書為啥幫你家解圍?這裏的機密是啥,你們自己心裏明白。”
趙國強差一點火了。他心裏說現在還能做好事做善事嗎?做壞事被人罵,做好事也被懷疑背地裏幹得還是壞事,還有人罵。這還叫人活嗎!眼下若論起一些當官的搞**,可真夠叫人來氣的,整得黨和政府聲譽大大下跌,聽著看著是真叫人著急;可另一方麵,個別群眾不分青紅皂白,逮著當領導的就罵,在他們眼裏,那是洪洞縣裏沒好人啦,都該殺得過了。這也太打擊一大片,並且太說話不負責了。但他一個老百姓,他說了,罵了,沒指你名,沒道你姓,你又能把他咋著了?你是幹著急沒咒念。
趙國強把氣咽到肚子裏,他想,誰叫咱當村幹部呢。當村幹部就得出以公心把工作幹好。他想開了,心氣也就順當了,他心平氣和地對李大嘴說:“你也不必說這些含糊不清的話。你要是知道我有啥**啦受賄啦等等問題,你就隻管說。反**嘛,你說了,就是功臣。我趙國強要是被你說著一點,我就服你,立刻把這支書給旁人幹。我敢說這話,你敢把你知道的事當著大夥的麵說出來嗎?”
李大嘴巴唧巴唧大嘴:“反正……反正你們肯定有貓膩,肯定有……”
趙國強說:“我說你有貓膩,你服不?”
李大嘴說:“我一個老百姓,我有啥貓膩!笑話。”
暗影裏有人說:“你跟你小姨子就有貓膩,你承認不!”
眾人哈哈大笑。笑聲中,幾支煙花在頭上炸開,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彩,照亮了這些豐衣足食同時又浮躁不安渴望大富大貴的人們的臉。
終於,眾人散去。錢家大院門前安靜下來。院內樓裏,錢滿天能坐起來了,他讓玉芬趕緊給趙國強準備飯菜。趙國強要走,錢滿天堅決不讓,說兩頓飯,都折騰到小半夜了,都餓了,而且,還要等柱子的電話。趙國強想想,也就答應了。柱子的電話打來了,說已經找著孫書記,孫書記表示一定盡快找著金鎮長。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玉芬給兄弟做飯,格外上心。加上廚房裏不缺好東西,很快,她就弄了四個熱菜。還有一大盤五香熟牛肉。這肉是玉琴家的。孫二柱在外耍錢輸了想賴賬,人家要收拾他、是錢滿天替他給了錢。玉琴來還錢,滿天不要,後來玉琴就給送來幾十斤牛肉,玉芬把這些肉都給煮熟了,頓頓切兩大盤子,正好能擋住這麼多張嘴的一陣猛嚼,要是一上來就是好嚼好咽的,你上一盤就給你掃光一盤,讓你著急。
幾個菜往二樓一端,錢滿天精神一振站起來,從櫥子裏拿出了好酒,拍著桌子說:“我今天心髒不好受,可能跟早晨喝酒有關係!要不然,二十萬塊錢,不至於把我急成這樣。”
錢滿地樂了,趕緊說:“是啊,大哥是經過大世麵的人,我說也不會因為那點錢急出心髒病來。”
玉芬說:“這一陣你的酒喝得也太勤了,早晨還喝,一點飯也吃不下去,可不就愛坐毛病。”
趙國強心裏想,這個錢滿天可真會做戲,明明心疼那些錢,這會兒難勁過去了,又要臉麵了。他吃了口菜說:“我二姐的手藝見長呀,這菜炒得挺夠味兒。”
錢滿地說:“這是沾了你的光,我們才能吃上這菜。平時都是熬大菜,嚼牛肉,我覺得這些日子一到晚上眼睛就亮,有點狼的感覺了。”
玉芬說:“要不是我兄弟來,你還是嚼牛肉吧。這麼多人,你還想吃啥細菜?我也忙不過來呀。”
錢滿地說:“我說雇個幫手,你不幹嘛。”
玉芬說:“你哥不讓。”
錢滿天吃了一口菜說:“不是不讓,是不敢。院裏院外幹活的人,幹完給錢就走了。雇個做飯的,整天和咱們在一起,摸清了咱的細底,你知道會出啥事。”
錢滿地說:“也是。明搶的、暗偷的、綁票的,不防著點不中啊。”
趙國強樂了:“看來還是窮人省心,睡覺都不用關門。”
錢滿天說:“真叫你說對了。有時候我就想。過去窮時也怪好的,隻要把肚子吃飽,旁的啥事也用不著操心了。現在哪成,睡覺都得睜一隻眼,睡著了腦子還都是買來賣會討論要錢的事……”
錢滿地說:“我還淨做讓人拿著刀子追的夢。想跑又跑不動,使勁喊也沒人救,眼瞅手裏的提包讓人給抱走了。”
趙國強喝了一口酒:“我就沒做過這種夢,我一夢就夢見找哪個部門蓋章,人家不給蓋,急得光給人家說好話。”
玉芬在一旁說:“國強,你吃菜,少喝酒。”
錢滿天抓起酒瓶聞聞:“這茅台,擱了好幾年了。國強呀,兄弟,那天咱倆在小旅館裏幹了一架……想起來,怪好笑的。一家人,這些年,好也好不到哪去,打又打不臭到哪,你說這可是咋回事呢……”
趙國強說:“說不好。我得快點吃,要不,老爺子該惦記我了。”
玉芬說:“沒事,我給爹打電話了,爹已經睡下了。”
趙國強說:“那我也得快點回去,要不天太晚了。”
錢滿河說:“你回去,不也是自己一個人睡。聽說人家給你介紹一個叫張小梅的,我認識她,挺漂亮的。”
玉芬說:“光漂亮就行啦?我兄弟得找個有文化的,模樣又好的。”
錢滿天問:“真的,你到底咋想的?這個中意不?別總一個人打光棍了,都九十年代了,思想放開點吧。”
趙國強不願意談這事。這幾天,孫萬友和馮三仙跟魔症了似的,整天領著張小梅找趙國強。那個張小梅更厲害,說當著鎮長和眾人的麵,咱都把話說開了,我也看中你啦,你就得認賬了。趙國強說我也沒表態呀,我還得琢磨琢磨。張小梅說放著我這麼個大活人在眼前,你還琢磨啥,外麵這點東西你都看著了,剩下的就是裏麵的了,那就得真刀真槍試巴一回,有啥問題你還可以後悔,我保證不告你強奸。趙國強一聽差點跳窗戶外頭去,說你這是搞對象嗎?換個膽小的還不得讓你給嚇跑。馮三仙說我看你就夠膽小的了。誰叫你猶猶豫豫磨磨唧唧,她是讓你給急的。孫萬友求趙國強說支書呀你行行好吧,你要是不成這門子親,馮三仙也不答應我,看在我參加革命多年,到老了需要有個老伴這個起碼的要求,你就娶了張小梅吧,要是樂意;咱倆同一天辦喜事,一老一少,新事新辦,酒席的錢都由我出……
“他們簡直是強迫婚姻。”趙國強喝了幾盅酒,話也勾出來,他說:“不是我挑剔,也不是咱思想不解放。桂芝走了也小兩年了,我估摸著,她要是在地下惦著我,恐怕最惦的是我的日子。這個張小梅,明擺的是個喜歡場麵的人,她到咱家,肯定呆不住,就是呆住了,也肯定不會做啥,弄不好還得讓我們爺倆伺候她,那都是很可能的事……”
錢滿天點點頭,跟玉芬說:“你們去打聽打聽嘛,省得娶到家露了相,又不能像雇人幹活說退就退,麻煩。”
錢滿地說:“現在往外嫁姑娘或媳婦,你打聽不出真話,都說這個好那個好,非得本村本鄉,有人日常跟她在一起,才能品出來她是咋回事。”
玉芬說:“要不然,我想法請她到咱家幫幾天工,咱品品她。”
趙國強樂了:“你們最好長年用她,省著她一個勁纏我。”
錢滿天說:“也罷,我也沒啥可報答你的,讓這張小梅在我這呆幾天,她要是塊好材料呢,我替她出份嫁妝,也讓這婚事隆重點。”
錢滿河說:“就這麼辦,明天我去找馮三仙,一說準行。”
趙國強說:“你們願意雇就雇,跟我沒關係。”
玉芬說:“你放心吧,不會先說這事的。反正這裏也正需要人手。”
錢滿天說:“對,過年了,就是雇人再不放心,也得雇,要不就得把你累壞啦。”
錢滿天心情挺高興,身上也覺得輕鬆不少,他感慨地說:“你們趙家真是人才輩出呀,三將村這點福分,恨不得都讓你們給占了。我們姓錢的,從姓上就眼光不遠,一生下來就奔錢使勁,鬧歸其,還是守不住錢呀……”
錢滿地說:“也不見得,大哥您不是帶著我們掙了這麼多錢嗎。”
錢滿天說:“這是眼下,你往後瞅,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將村的富戶,就不見得是咱們錢家了……為啥?很清楚,富人家的孩子,肯定是一代不如一代,往好裏長的少,敗家的多,不信你們就瞅著……”
趙國強說:“不至於的,你們兄弟幾個都是榜樣,下一輩跟你們學,也錯不了。”
錢滿天嘿嘿笑:“錯不了?恐怕錯就錯在我們身上……”
屋門嘩啦被推開,玉玲和高翠蓮進來。高翠蓮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大哥,又少了五萬……”
錢滿天嘴裏的萊卡在嗓子裏,好一陣才咽下去,喘口氣問:“咋回事?”
玉玲說:“連著核了三次,錢和賬差二十五萬。”
錢滿地跳過去問高翠蓮:“你又借給誰沒有?”
高翠蓮說:“小秋想跟我借來著,我沒借。”
錢滿地喊:“後來呢?”
高翠蓮說:“後來我撒尿去,讓她替我看著錢。”
錢滿天說:“叫梁小秋來。”
高翠蓮說:“她回娘家了。”
錢滿天指著窗外:“快去追!天呀!你們要氣死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