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玉琴沒想到在這見到高秀紅,她倒是聽說高秀紅進廠裏來幹活了。玉琴說:“你上夜班?不是晚上不幹活嗎?”

高秀紅心裏踏實不少,上前說:“讓我搞銷售,我哪會呀,就得加班學習學習。走,到我辦公室瞅瞅。”

玉琴朝四下瞅瞅,除了傳達室有個男的,別處根本沒個人影,她小聲問:“秀紅,告訴我,剛才有沒有個包紅頭巾的女的過來?”

高秀紅搖搖頭:“沒留神,大門一直關著,外麵有人也看不見。”

玉琴說:“也是。那我走啦。”

高秀紅說:“別走呀,咱在一塊嘮會兒,你找那女的幹啥?”

玉琴笑笑,不願意說。

高秀紅精得很,立刻說:“咋著?是找你家二柱相好的吧?”

玉琴說:“不是。是找我二哥……”

高秀紅說:“放心,我不會走嘴的。你二哥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可夠揪心的了。”

玉琴點頭:“可不是嘛,我們都讓他快點找一個,總這麼著也不是事呀。”

高秀紅說:“你二哥咋說?”

玉琴說:“他說……嗨,你咋一個勁套我的話呢?秀紅,咱倆關係不錯,你在東莊,又在這廠裏,你可得替我把著點,要是有那不三不四的女人纏著我哥,你要麼擋住,要麼給我個信兒……”

高秀紅心怦怦跳:“喲,瞧你說的,跟你哥好的人,肯定是你哥相中的人,你哥相中的人,還能差啦?”

玉琴說:“那可難說,老爺們在旁的上都加小心,在這上就愛走眼。何況,有的娘們她會裝呀,是不是?”

高秀紅臉發熱:“啥叫會裝呀。要是沒有感情,裝也裝不像……算啦,咱們不說這個,跟我到廠裏轉轉。”

玉琴說:“我可沒那個閑空,我還得給我爹和我哥那收拾收拾,快過年了,他們這連房都沒掃呢。”

高秀紅樂了:“可說是呢,他們家沒女人。走,今天我有時間,我幫你去幹。”

玉琴說:“用不著,還是我自己幹吧。你去了,村裏人會說閑話……”

高秀紅說:“說啥閑話!一個村住著,誰還幫不上誰一把。”

玉琴擺擺手說:“不行不行,你該幹啥幹啥去吧。”

玉琴扭頭走了。玉琴對高秀紅印象不咋好。當然,這也是村裏婦女們拉老婆舌頭說的。可令人奇怪的就是,一旦有了不好的印象,就總也甩不掉,特別是女的對女的,更像烙印一般印得死牢死牢的。

高秀紅很尷尬地站在門口,望著玉琴遠去的身影,不由地歎了口氣,扭頭就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傳達室的人說你的頭巾。她接過紅頭巾,想了想,很大方地包在自己的頭上,轉身走了。越走她腳步越輕鬆,因為她想起自己可以去辦一件事,那就是外地欠廠裏一筆貨款,已經欠了好幾年了,如果追回來,也算是件不小的成績。她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沒有辦法呀,人家看來都不待見咱,咱隻有自己爭這口氣了。”

趙國強想到前街給老爹打些豆腐腦吃。過去村裏沒有賣早點的,現在好幾家飯館早上起來炸大果子,賣豆漿豆腐腦餛飩啥的,吃早點方便得很。

沒等他去買,玉琴在前屋招呼,說買來大果子啦,你過來吃。國強過來說:“你沒走呀,我還以為你回溝裏了。”

玉琴抱怨地說:“人家大老遠過來想跟你合計個事,你三八兩句話,就打發了,是不是厭煩我。”

趙國強低頭邊吃邊說:“那,那會兒迷乎,腦瓜子跟粥似的,忘了跟你說啥……你放心,二柱那事,我一準管。”

玉琴給老爹撕大果子,看看國強的表情說:“我那的事,你得管。可我當妹子的,是不是也得管管你的事……”

聽話聽音。趙國強有所察覺:“吃吧,吃了飯,我辦了村裏的事,就上你那,可別讓他走了,把他留在家裏。”

玉琴說:“別打岔。哥,你實話實說吧,那會兒,從屋裏出來的那位是誰?”

趙國強裝糊塗:“你說啥,我咋聽不明白。別鬧啦,快吃吧。”

玉琴說:“我可都看見了,戴個紅頭巾,個頭不矮……”

趙德順問:“你說啥?哪個娘們找來啦?”

玉琴以為爹知道這事,便說:“沒錯,我哥有相好的了,這回,有人給你們做飯啦。”

咣噹——

德順老漢把碗給打翻了,臉沉下來,指著國強說:“再娶一房,不是我不讚成,可你也得明媒正娶,把話都講清楚再娶!那女人,我看不咋著,打扮得跟個妖精似的,她能踏踏實實給咱爺們做飯?能在咱們這院子裏呆著?我看那是做夢呢!”

玉琴愣了,瞪著國強:“她是誰呀?這樣的你也要?”

趙國強也糊塗了,心裏說爹咋這大火,他不知道我和高秀紅這檔事呀,他說的是……趙國強突然笑了,強把嘴裏的大果子咽下對玉琴說:“你問爹,他說的是誰。”

玉琴問:“爹,你說的是誰?”

德順老漢說:“還有誰,不就是那個……那個叫啥小梅的嘛

趙國強哈哈笑:“你們倆說兩岔去啦。爹說的是張小梅,玉琴你說的是……”

玉琴說:“是誰?”

趙國強說:“不能說。我得走啦。”

德順老漢說:“咋著?鬧半天,你還有一個……娘的,你也不學好啦?想學大款呀?不中,那麼著給政府抹黑!別忘了你是村支書。”

趙國強說:“放心吧,我心裏有準兒,不會幹出麻煩事。”說完他就蹽出去。

玉琴歎口氣:“就差一點,我就看清了。”

德順老漢指著碗說:“可惜這半碗豆腐……”

趙國強把村委會的爐子燒得很旺,然後,又把屋地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又灑了些水。然後,把桌子重新擺擺,擺成會場的樣子。正在收拾,小學校校長丁四海拿著筆墨過來,見了趙國強問:“要開會呀,柱子讓我來要寫個會標?”

趙國強點頭說:“對,今天開個村民代表會,掛了會標他就把會當回事。”

丁四海笑道:“好,越來越正規啦。村劇團恢複起來啦,正排戲,你啥時有空去瞅瞅,小年輕的沒經曆過,興致可高啦。”

趙國強說:“一定去,開完會就去看。”

丁四海接過趙國強從根子裏翻出的紅紙,就寫會標。趙國強打開擴音器,衝著麥克風就下通知:“現在通知,現在通知,村裏今天召開村民代表會。好幾天前就打招呼了,別出去趕集串親戚做生意。聽到廣播後,請立即到村委會來,馬上來呀!”

嘎吧一下把擴大器閉了,趙國強想想一會兒會上該咋說。會議要研究的,就是最近幹部們一直定不下來的果茶廠的技改問題,這是件大事,需要讓村民們知道,並做決定。

丁四海手頭挺快,會標寫完了,卻沒有糨子和圖釘。趙國強翻出點麵,用破鐵銑頭子在爐子上攪攪,一會兒打好了,倆人把會標貼上。丁四海說:“國強呀,我想把家搬到咱三將來,你說中不?”

趙國強想想說:“可以。不過……”

丁四海說:“你是說地不好調劑。這麼著,我不要地啦。”

趙國強怪不好意思。人家丁校長在三將教了**年書啦,自打把學校教室都蓋成新的,他就更加安心在這培養孩子。可畢竟家不在這,生活不咋方便。人家看中三將,要在這安家落戶,可一遇到具體問題,村裏卻要打禿嚕。打禿嚕倒不是趙國強小氣,自八十年代土地承包以後,因為要搞一些公益性的工程,像農田水利建設、修路擴道,再加上鎮政府遷來占地,村裏原有的一點“公”地,都補給村民了。丁老師要在這落戶,你就得給人家點地,起碼還得給塊房基地,讓人家蓋房吧……

丁四海頭發都白了一半了,臉色也是青不愣噔的,好像度瓜菜代時的人。但他很剛強,也很要麵子,從來不給趙國強添麻煩,不論是學校還是自己的事,能克服就克眼了。看來,這麼老實厚道的人,到了關鍵時刻也動了心眼了:外村人到這裏落戶。分地,這類大事,都得經過村民代表大會決定。

趙國強說:“丁校長,你稍等等,我一定盡力而為。”

丁四海臉憋紅了:“趙支書……我大女兒念大學,小女兒得了骨膜炎,我家裏的身體也不好,我想,把老家的房子賣了……”

趙國強吃驚地問:“我早咋沒聽你說過?你倒是跟村裏說呀。”

丁四海說:“自己的事,咋好跟旁人說,我想,一家人起兩把火,還是費,合到一塊,多少能省點。”

趙國強點點頭:“行,行,你這事就這麼定了,把家都搬來,我給你安排。”

丁四海眼淚流下來,雙手抱拳:“趙支書,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啊,讓我咋謝你好呀……”

趙國強忙擺手:“別別,啥事還都沒落實呢,光這麼說不行。”

開會的村民代表陸陸續續進來,先圍著爐子烤火抽煙,一會兒就把屋裏抽得煙氣騰騰。趙國強說別抽啦,咱也弄個無煙會議室吧。孫萬友說你把窗戶打開就是啦,抽煙管暖和。金香在一旁說:“那你就光腚抽煙,連棉衣都省了。”

孫萬友笑道:“你陪著我,我就不冷。”

金香說:“凍抽抽你個老幹猴子。”

孫萬友說:“嘿,人生在世,喝燒酒,吃肥肉,抽香煙,放響屁,睡熱炕,摟老婆,這是六大快事。”

眾人問:“你那老婆摟上了嗎?”

孫萬友瞅瞅趙國強,小聲說:“有人不幹,把我給耽誤了。”

福貴說:“人家年輕,耽誤得起。你再耽誤幾天,家夥就長鏽啦,到時候想使也不給使喚了。”

眾人都笑,說是啊,你得抓緊。孫萬友就來了勁,說沒關係,咱老孫修煉多年,煉成萬年不倒的童子身……

李廣田在一旁說:“開代表會,嚴肅點,別太走板了。”

孫萬友說:“不是沒宣布開會嗎?扯扯淡怪輕鬆的。”

李廣田說:“還輕鬆呢,過些日子,果茶廠都垮了,看誰還輕鬆得起來。”

孫萬友問:“有這麼嚴重?”

李廣田指著福貴:“你問他呀。”

福貴瞅瞅眾人:“回頭聽支書的。”

孫萬友說:“你應該跟代表說清楚,村民代表有權聽明白。”

趙國強看看人來的還不齊,就對福貴說:“你簡單跟大家說說。”

福貴眨眨小眼睛,慢吞吞地說:“最近,本來跟咱們常聯係的客戶,不少都轉到錢滿天那頭去了,把咱給撒了。咱們的生意不好做,加上三角債,外麵欠咱們不少錢,往下……”

孫萬友一拍大腿:“這還了得,他錢滿天個人,咋能把咱集體給壓了!這不是以下犯上,以小壓大嗎!”

福貴說:“人家現在實力不比咱小……”

孫萬友喊:“他就是再有錢,他也是個人呀。個人咋能和集體比!私和公,到底誰是主要的?幹這麼多年社會主義,難道還不清楚!”

金香說:“現在,不是不分啥是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了嗎?”

柱子在一旁憋了半天了,皺著盾頭說:“不是不分,是不爭論了。其實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還都有。”

李廣田睜大眼珠子瞅瞅眾人,大鼻孔使勁吸了兩下氣,這是拉著架式要講話了。果然,旁人都靜下來,等著他說。可奇怪的是,李廣田把頭一扭:“聽支書說。”

他這一下子,把趙國強弄個措手不及。趙國強說:“等人來齊了說吧,冷丁地,說不係統。”

孫萬友說:“拉倒吧,一會該係統再係統,你先給我說幾句,要不,我心裏憋得慌,這可比我娶老婆重要。”

旁人也都說是。

趙國強心說壞啦,還想用“係統”把人家震唬震唬,可人家不希罕,非要用幾句話說明白。這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再者說,有些理論上的事,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趙國強的腦瓜子還是好使,他走到窗戶旁,把窗戶推開,一股煙忽地冒出去,涼空氣湧進來,他使勁吸了一下,心裏鎮靜多了,憑著自己對報紙電視裏經常談到的鄧小平到南方講話的理解,慢慢地說:“我理解呀,過去呀,咱們對社會主義都含著些啥內容,說得都不很合乎實際。我歲數雖然不大,但也經曆過那會兒批資本主義。咱農村批啥?在地裏種點芝麻,在自留地種點煙,上集買賣點糧食,都是資本主義。結果呢,咱走的社會主義,就剩下大鍋飯掙工分,一年到頭三百多斤。這個,就不對啦。過去,**講唯物論,啥意思?那就是說物質是第一性的。社會向前發展,得有東西。現在,鄧小平講得更清楚,發展是硬道理。這話講得好呀!咱們搞社會主義,歸根到底,不就是讓大家生活得更好一點嗎。所以,現在咱弄明白了,像咱們現在的社會主義,就得想方設法一撲心的搞經濟建設……既然要搞好,就得用多種方法,就像咱從生產隊大鍋飯往家庭承包變化一樣,就得調動各方麵的積極性,國家,集體,個人一起上,誰上去了,對國家都有好處。所以,在這上麵,談不上誰大誰小誰先誰後的。都發展,都給國家交稅,交多的,才是好樣的。”

村民代表們來了不少了,圍在四下裏聽。有人點頭,有人皺眉頭,有人晃腦袋,看來是剛進來聽了半截,不知說的是咋回事。

李廣田終於說話了。他說:“你說的這些道理,倒是不錯。可咱有個現實的問題,一山難容二虎,一家子不能有兩個做主的。三將村兩個果茶廠,熟悉的客戶就那麼多,買了他的就不買咱的,把咱曬了,你說咋辦?”

孫萬友摸摸下巴的胡茬:“對,這是要緊的地方!咱這個村民代表會,就得把這個事弄清楚,是不是呀?”

眾人七嘴八舌說對對對。

趙國強對柱子說:“你說說。”

柱子不情願地說:“我說啥呀,大家都明白,現在講市場經濟了,就得競爭,咱們想法子跟他爭唄,早晚得有一個趴下……”

李廣田說:“問題是咋爭?”

孫萬友說:“你哪那麼多問題,你就直說了吧。拉半截子屎,難受不!”

村民們笑了,屋裏亂哄哄的。

金香幾個女的說:“村民代表咋說話這臭?該開除代表資格!”

孫萬友說:“敢開除我老幹部!別看我嘴臭,我心裏香著呢!你們到老了,就都知道了。”

李廣田心一橫說:“好吧,作為一名村民代表,同時,更是一名黨員,我想給趙支書提個問題:你是三將村的一把手,全村人把你視為主心骨,你就應該大公無私,把全部勁頭都使到集體事業上來。可你呢?為啥沒有做到呢?”

全場一片肅靜,個個都仔細聽。

柱子說:“過啦,說過頭啦。趙支書咋沒把全部勁頭使在集體事業上。村裏大事小情,哪件他不操心?”

孫萬友說:“是這麼回事。廣田呀,你別亂扣屎盆子。”

李廣田說:“不是我扣屎盆子,我說得有道理,錢家的事,他總是那麼關心。河西集資入會,把咱東莊都甩了。啥意思?那就是鬧獨立唄!、對這事該咋辦?應該針鋒相對。競爭嘛,就得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可趙國強同誌卻去幫助錢滿天排憂解難。請問,你的立場在哪裏?”

孫萬友問:“有這事?”

趙國強說:“有,可是……”

孫萬友說:“可是啥呀!你們本來就是親戚,應該回避!你咋還主動去呢!你是不是得錢家啥好處了?”

趙國強說:“絕對沒有。”

柱子說:“這個我可以擔保。”

李廣田說:“這年頭,不給好處誰給辦事……當然,你趙國強可能不是那種人,問題是,眼下錢家既有投資人,又有產品銷路,集資以後,實力肯定會大增。而我們呢?剛剛把電解決了,往下的設備投資,產品銷路,都在哪兒?”

眾人把目光齊刷刷地對準趙國強。趙國強一看這個勁頭,心想反正也沒想躲過這檔事,幹脆就把自己的想法全亮出來吧。他就招呼大家都坐下,然後說:“也好,咱們這會,一下子就進入到實質問題上了。大家擔心的,還有廣田說的,確實是我們麵臨的實情,不認真對待不行。我是這麼想的,搞市場經濟,有競爭,但競爭的關鍵在於誰的產品質量好,市場需求量大,價錢還低。想勝利想贏,就得朝這條路上走。搞投機取巧歪門邪道,長不了。像錢滿天搞這種高息集資,我看就長不了,而且危險特別大。咱實話實講,我是衝著那些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交出的鄉親們,我才出麵,要不,我才不管呢……話說回來,咱們咋辦呢?我最近做了一番考察,我發現市場上對果茶不那麼熱火了,見涼了。在這個時候,咱就不能再往果茶上使勁了,咱得轉產,生產旁的產品。這麼一來,咱就避免了盲目投資,還能開辟新的市場……”

孫萬友說:“全縣好幾十家果茶廠,都馬不停蹄地生產。果茶要是不中啦,人家會不知道?”

趙國強說:“這很難說,也許他們眼下資金和銷路還都有,所以不忙著轉產。”

福貴說:“生產新產品是好事,咱不能一棵樹上吊死人。可是,咱的設備都是專門生產果茶的,想生產別的東西,這些設備不是白搭了嗎?”

趙國強說:“能改造就改造,不能改造的,能賣就賣,不能賣的話,隻能淘汰……”

李廣田說:“說得輕巧,那叫幾百萬的設備,不能說扔就扔。我看,隻要錢家那頭生產,咱就不能改,一改了,等於把道全給人家啦。”

孫萬友說:“要改也得讓他改,他不是有錢嘛!咱不能這碗飯還沒吃完,又吃另一碗,太浪費。”

村民代表們紛紛議論起來,幾種意見爭得不可開交,整個屋內人聲鼎沸,亂成一鍋粥了。

柱子把趙國強叫到一邊喊著說:“這麼亂戧戧,也戧戧不出個啥結果呀!”

趙國強說:“大事,還是發揚民主好,讓大家把心裏話都說出來。”

柱子指指李廣田的後背:“他又犯老病啦。”

趙國強說:“也好,省得一言堂一邊倒,少犯錯誤。”

村委會裏正嚷嚷著呢,門外街上鑼鼓喧天,一下子把屋裏的聲音給蓋了下去。原來,丁四海心裏高興,回到小學校把一撥兒練高蹺和秧歌的村民引到街上來,說亮亮相。嘀嘀噠噠的嗩呐朝著亮光光的日頭吹,丁咚丁咚的鑼鼓像點燃了的爆竹……院裏的屋裏的人都跑出來看,比比劃劃說誰扭得好誰踩得棒……

趙德順老漢和一夥老爺子蹲在太陽地裏看,邊看邊說些啥。德順說現在這些年輕人扭得歡實倒是歡實,就是味兒不夠。孫萬成說咱們年輕時的鑼鼓點沒他們這麼快。正扭著的人就喊:“老爺子們,在那兒曬,哪如進來扭扭,滿身是汗呀。是不是不會扭呀!”

“我們扭的時候,你們還不知在哪兒呢!”

“有能耐就上場!光說不練是嘴把式。”

“你以為我們扭不了呀!老哥幾個,咱們上呀!”

趙德順忽然覺得身上有了股勁,猛地就站起來。身後的老漢們也跟上去。他們一下子就站在秧歌隊的隊頭,一身鼓囊囊的冬裝格外顯眼。他們手裏舞的不是花綢,而是煙袋鍋子和煙口袋,雖然腳步蹣跚又不齊整,但別有一番情趣。村裏人都被這些老爺子引過來,有叫好的,也有說別累著的……

馮三仙帶著張小梅也出來看熱鬧。馮三仙一看心裏就發癢,埋怨丁校長為啥不找她,說自己是扭得最好的媒婆子。丁校長有點不信,馮三仙說你們看著,我給你們來兩下子。說罷下場揀了根高粱稈當長煙袋,肩膀一抖,扭了起來。果然是身手不凡,顯出功底不淺,旁邊有人就鼓起掌來……

開村民代表會的人這時也都到了門外,孫萬友說我給你來個瘸拐李吧,拄著拐棍也上場,和馮三仙麵對麵背靠背鬥著扭。原來,三將村這一帶曆史上五行八作人來人往,常有戲班子馬戲團到這跑碼頭,耳儒目染之下,這裏的人自然就喜歡上這類活動,逢年過節鬧花會,扭秧歌踩高蹺跑旱船總要吸引很多人,隻是到了文化大革命,破四舊,把那些行頭一把火燒了,才弄得人們不敢張羅了。這些年雖然恢複了一些,但家家戶戶都忙著掙錢,花會沒能搞成規模,今年有村裏的支持,又有丁校長的張羅,局勢一下子就鬧紅火了。趙德順這些老漢們年輕時都是玩鬧的高手,這會兒重現身手,盡管扭得氣喘籲籲,但心裏都是格外痛快。

張小梅挺喜歡三將村,在這兒,她覺得有點像在城裏的感覺,比自己家那強多了。特別是三將村的人性好,一個個大大方方,沒有山溝子一些人小裏小氣的樣子。再有就是幹娘馮三仙給自己介紹的這個趙國強,村裏老少都誇,看來真是個好人。如果跟上趙國強,一下子當上村支書老婆,那豈不是變成了人上人。

張小梅這麼想著,不由自主地也就跟著扭秧歌的隊伍扭起來。這工夫,可大街全被扭秧歌的人站滿了,會扭的扭得歡,不會扭的,也不害臊,嚷著笑著鬧著使勁扭,說扭完了吃飯香。

馮三仙畢竟年齡大點,撒了一陣歡,腿肚子就酸痛。孫萬友一條腿瘸,扭不起來光晃蕩。他小聲對馮三仙說:“嫁給我吧,看我多有勁。”

馮三仙也小聲說:“就怕你到炕上就草雞。”

孫萬友說:“革命老幹部,不是一般材料做成的。孫猴子的**,那叫能耐硬,不信咱較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