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三仙撇撇嘴:“讓你三個,你回家等著吧。”
張小梅扭過來:“幹娘,我也來扭了。”
馮三仙眼睛一瞥,下巴朝趙德順老漢那撅撅:“扶扶那老爺子,別讓他摔著。”
張小梅心領神會,扭到趙德順身邊。趙德順別看老眼昏花的,鼻子挺好使,老遠的就聞著一股子香味兒,直衝腦門子。他心裏還納悶,問旁人:“這是啥**味兒,這熏人?”
孫萬成搖搖頭:“沒聞過,怪香的。”
這香味是從張小梅身上傳過來的,她離德順老漢越近,德順老漢越覺得頭暈,腳下也就有些發軟。當德順老漢覺得有誰攙自己的胳膊,猛一扭頭,看清是那個張小梅,他說啥也扭不動了,問:“你要幹啥?”
“怕您老摔著。”
“我摔不著,你快走。”
“攆我幹啥?”
“你身上這是啥味兒,熏蚊子呢!”
“這是香水,好貴呢。”
“還不如我做的大醬。”
“大爺……我想去您家串個門……”
“你想熏死我呀!”
張小梅哭喪著臉被德順老漢給倔走了。她沒心思扭了,到路邊去閑呆著。沒等她站穩,馮三仙跑過來,拉著她的手說:“閨女,快跟我走,那邊有人找你。”
“誰找我?”
“是玉芬,趙支書他二姐,錢滿天的老婆。”
“她找我幹啥?”
“好事唄。”
錢滿天和玉芬從河西過來了。剛才,錢滿天隱隱聽見鑼鼓聲,就打個電話給金香的飯館,不知誰接的,說這邊踩高蹺扭秧歌呢。錢滿天犯了琢磨,心想昨天晚上可是露了大臉了,要是沒有趙國強出麵,婁子肯定堵不上,為此,應該謝謝趙國強和柱子。可另一方麵,自己這點底,這麼一來也就都讓趙國強給摸透了,國強要是想治自己,那可就很容易了,不用別的,哄哄幾聲,說錢家的廠子不行了,入會的就得擠破大門來要錢。這錢呀!又是寶貝,又是炸彈!要是按國強說的,懸崖勒馬,立刻停止,把錢還給眾人,危險倒是沒有了,可錢也不見了,發財的機會就少了一個。這一陣子,銀行貸款極難,許多企事業單位都用高息攬錢,有人公開講,管他是從哪條道上來的錢,隻要能花,就敢用。後果是啥樣,人家根本就不想。難道,自己麵對著嘩嘩的錢,就這麼著放棄啦?那你還叫錢滿天嗎!你改名叫錢傻x得啦!
錢滿天無法遏製住自己對金錢的追求欲。暢通了的血管使他渾身的細胞又充滿了力量,使大腦又飛快地轉起來。他立刻做出決策:把集來的錢分成三部分,一部分送東北朋友那入會吃利息,一部分自己擱好,準備下一步貸給旁人或放在廠裏用,還有一部分放在國家銀行,確保安全。同時,還要拿一萬塊錢給村裏辦花會,另外,得想方設法讓趙國強從自己手裏貸款。要達到目的,他想,一是緩解與村民之間的緊張複雜情緒;二是通過貸款逐步控製村裏的企業,最終弄到自己的手裏。
錢滿天叫玉芬一塊過去,玉芬正好去找馮玉仙,要讓張小梅過來幫忙。
趙國強站在村委會門前,看見錢滿天和二姐開著吉普車過來。因為人多,他沒有打招呼。另外就是剛才李廣田還說自己和錢滿天串通一氣,這會兒最好避開點兒。趙國強跟柱子點點頭說:“中啦,接著開會吧。”
柱子就招呼眾人,又跟了校長擺擺手,讓他把秧歌高蹺隊帶遠點。這一下子,這個熱鬧的場麵就涼下來。嗩呐不吹了,鑼鼓點不響了,人們抹著頭上的汗停下來喘粗氣。
錢滿天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知道有粉要擦在臉上,有錢要花在刀刃上,放鞭炮也得放在人多的地方。他喊:“大家等會兒再散,我有點事說。”
眾人就都看他,還有人看看趙國強,意思是有些納悶,咋村幹部不說話他說話呢……
錢滿天從口袋裏掏出厚厚一摞錢說:“今年過年,咱們得好好樂嗬樂嗬,我沒有更多的表示,我出一萬塊錢讚助村裏的活動,就這事。”
村民們大多愣了。包括趙國強和柱子在內的村民代表也都愣了。因為他這舉動根本沒和村幹部商量。
丁四海瞅瞅趙國強。趙國強的心裏確實不好受。他暗道錢滿天你這是要幹啥呀!是跟村裏示威還是叫號?事先一句話也不說,突然來個襲擊,這不是在村民麵前要我的好看嗎!這個麵子我不能丟呀……
李廣田的態度很明朗,脖子一扭喊:“散啦,散啦,進屋開會。
村民們卻沒有散,一雙雙眼睛在陽光下現出迷茫的神色。顯然,他們是渴望過年過得更歡樂更痛快,但又怕村幹部接受不了這麼一個場麵……
趙國強心裏慢慢地在酸疼,在自責……我咋就不能拿出錢來讓村民們高興一回呢?我拿不出來,難道也不願意旁人拿?最終,受損傷的又是誰呢?
“慢著。”
趙國強帶頭為錢滿天鼓掌。
街上頓時響起一片掌聲。
趙國強的心在流淚……他明白了,在這樣一個新的時代,當一個農村幹部,不僅要經受得住工作上的壓力,還得經受得住心靈上的壓力。為了群眾,為了鄉親,個人的榮辱並不重要。
丁四海上前接過錢說:“我願意牽頭把春節活動搞得豐富多彩。這一筆錢,要經過研究合理使用,為咱三將村今後的文化事業,打好個底。”
柱子說:“滿天呀,今年是你拿,明年村裏的企業掙錢了,我拿。”
錢滿天說:“就是希望把河西的人都帶上,別隻是你們東莊熱鬧。”
丁四海說:“不會不會,對河西要特殊對待呢。”
孫萬友說:“滿天,你集資咋不帶河東的人呢?你咋不平等對待?”
錢滿天早準備好了:“我家大門也沒關呀,各位啥時去,我都歡迎呀。”
孫萬友問:“這麼說,我去入,也一樣拿利息?”
錢滿天說:“那還能差啦,一視同仁,還得高看一眼呢!”
馮三仙說:“那我可要去你那存錢啦,你可別打禿嚕。”
錢滿天點頭:“沒有問題,你就放心吧。”
村民們互相議論起來,看神色便知,不少人想立刻去拿錢入會。趙國強連忙說:“各位鄉親,我看這件事還要慎重,不能說人就入,免得將來受損失。”
馮三仙說:“那麼高的利息,隻能得好處,受啥損失呀,比存在信用社裏合算多啦。”
金香說:“是呢,信用社的利息一個勁往下降,再存就賠本了。”
趙國強說:“大家可以想一想,錢是不會下崽的,得靠人把錢投到生產中,把產品賣了才能掙錢。啥生產能有那麼大的利潤?而且是旱澇保收?我看是不可能,這就懸了……”
馮三仙說:“可人家當場就給你利息呀……”
趙國強說:“那是用你自己的錢。”
馮三仙說:“不是一份兩份利息,是那麼多利息,他從哪來?”
趙國強說:“我估摸,他是用後麵人的錢還前麵的利息,一茬壓一茬。”
馮三仙說:“入在前頭的,興許就合算了。”
趙國強說:“倒黴的還是大多數,所以,我勸大家還是細想想之後再做決定。”
人們站在街上,一會看看趙國強,一會看看錢滿天,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多虧了了校長喊了一聲隊伍回小學校,人們才朝四下散開。
但趙國強和錢滿天兩個人誰也沒動窩。村民代表們進了屋。錢滿天過來說:“我好像也是村民代表,為啥不通知我?”
趙國強說:“你一直沒參加過會,也不請假,失去資格了。代表們定的。”
錢滿天笑笑:“怕我知道了你們的機密?”
趙國強說:“一切都是公開的。”
錢滿天說:“你帶頭鼓掌,幹啥又壞我的好事?”
趙國強歎口氣說:“昨天晚上的話,你已經記不得了吧。”
錢滿天說:“那會兒身上不好受,說的啥真是記不太清了。”
趙國強說:“你不仁,可別怪我不義。你別以為我去看你去幫你是怕你,我是從全村長遠的利益出發,才去的河西。”
錢滿天搖搖手:“別急,別急。你昨天晚上跟我說啥來著?”
趙國強說:“不要再搞集資入會了,這法子不行,早晚要出大婁子。”
錢滿天說:“可是,我還想支援你一筆錢呢,要不,村裏這廠子也就垮了。”
趙國強說:“垮不了,你不要盼著它垮。你也不必支援我們錢,你把自己的事辦好,最重要。”
錢滿天說:“可我不能不往下走了,已經收上那麼多錢,利息也付了,我沒法停下了。”
趙國強說:“停不下,你要捅大婁子的,不信你就走著瞧。”
錢滿天小聲說:“國強,用我的錢吧,將來把村裏的廠子盤過來,我全送給你,變成你個人的。”
趙國強皺著眉頭說:“你不覺得你說得太可笑了嗎?我能幹那種事嗎!你快該幹啥幹啥去,當然,最好是規規矩矩去搞生產搞銷售,少來歪門邪道。這對你,對你家老小,都有好處。”
錢滿天的臉由白變紅,他咬著牙說:“好一個一心為公的村幹部……國強,你太不給我麵子了,你要吃虧的。”
李廣田在屋裏大聲喊:“開會啦!開會啦!主持人呢!要不然,我就走啦。”
錢滿天朝屋裏瞅瞅,又冷笑了一聲:“國強呀,就憑你,跟這些人在一起混,有啥意思。”
趙國強很幹脆地說:“我願意。”
他說罷轉身進屋。
錢滿天氣得直晃腦袋,玉芬不知他倆在這邊說啥,她已經跟馮三仙和張小梅說妥了,馮三仙怕張小梅一個人過去不習慣,決定也跟著過去幾天,玉芬一口答應。錢滿天回到車前,瞥了一眼張小梅,他心裏暗暗叫奇,這個趙國強還挺有點豔福,走了一個桂芝,立刻又有這麼個女人送上門,這個小梅,還是比村裏一般女人看著俊。
錢滿天問馮三仙:“你過去幹啥?”
馮三仙笑道:“咋著,嫌我老?”
錢滿天樂了:“太老了,佛爺都掉腚。自己應該有點自知之明。”
馮三仙說:“愛掉腚不掉腚,我得給我女兒保駕。我怕你們一院錢眼子把人給吞了。”
玉芬說:“打啥嘴架,開車吧。”
錢滿天說:“到我家可不許裝神弄鬼,回頭把我的生意全攪了。”
馮三仙說:“那就看你咋待我了,一日三餐有酒有肉,我就消停。吃的孬了,我就得鬧。”
錢滿天把車開動了。孫萬友從屋裏顛顛地出來喊:“老馮你上哪兒呀!大過年的,別亂跑。”
馮三仙喊:“老娘享福去了,你一個人好好過吧。”
孫萬友用拐棍戳地:“沒良心!沒良心呀!你嫌貧愛富呀,女陳世美!”
屋裏開會的人們想笑不敢笑。趙國強臉色很不好看,坐在眾人麵前說:“咱們的會也算開了小一半了,發揚民主也發揚得夠嗆了,咱們大家這回一個一個地說,說自己的意見,就跟電視裏聯合國開會那樣,各說各的觀點,實在統一不了,咱就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
柱子說:“都認真點,別一提意見,就說發揚民主不夠。等真格的讓你發揚了,你又說不出個一二三,就人多時瞎戧戧時能耐,單兵教練就草雞啦。”
金香幾個女的說:“平時種地做買賣,村裏的大事也不總琢磨,可不說不上來啥嘛。”
孫萬友說:“國家大事,集體大事,那是要常掛在心上的。別就知道上炕抓被,下炕抓錢。”
金香說:“你上炕抓啥……”
趙國強叭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話啦!也難怪人家瞧不起!自己就沒把自己當回事,一張嘴就沒正經的。我看,咱得先提高提高自己的素質。”
孫萬友說:“那咋提高呀,都說習慣了,難改。”
金香說:“是呢,舌頭一熱,就出來了。”
趙國強點點頭:“舌頭熱?管不住,是不是?”
孫萬友說:“沒錯,吃得飽,穿得暖,舌頭就愛熱,熱了說話就沒把門的,這就跟喝酒一樣。”
趙國強對柱子說:“麻煩你去井裏打一桶水來。”
柱子點頭說:“外麵有一桶現成的,帶冰碴兒。”
趙國強拿過一個大茶缸子:“舌頭熱的,一人一缸子,喝!”
柱子把水桶拎來,批了一大茶缸子說:“誰先喝?”
眾人都愣著不做聲。
趙國強走過去端起來,心情沉痛地說:“我現在有點弄明白了,為啥這些年同是在黨中央一個政策下,人家有的地方發展就快,像我們這步伐走得就慢?一說就是條件不一樣呀,人家交通方便,人家緊挨著北京天津,人家是沿海,理由有一大堆,說得咱自己這叫心安,這叫滿足。其實呀,從根上咱就跟人差著一大截子呢!我看發展不上去,原因就在咱自己身上有毛病!素質太差,跟不上形勢的發展。我們當村幹部的,沒擺弄過工廠呀企業呀,連科學種地也不明白,所以,決策能力就差。就知道傻幹,不知道在這個大形勢下,咋幹才有效益。老百姓呢?你們是老百姓中的尖子,看看你們就知道了,房子是新的,衣服是新的,頭發也剪得溜光,可思想呢?還是舊的,行為也是舊的,一腦袋瓜子上,全是高粱花。難道我說錯了嗎?家裏糧食夠吃了,就沒必要多打糧了;開個小鋪,就自以為是小財主了;手裏有倆錢,不想擴大再生產,就想放高利貸錢生錢了。想一想吧,這些行動,哪像搞現代化的新農民。還有咱們的語言,張嘴就是髒話,不加作料不會說話。在這方麵,我也有毛病,有時舌頭也愛熱,我先喝了這缸子。”
趙國強捧著缸子咕嘟咕嘟喝下去。
孫萬友上前搶:“這缸子該給我喝,給我喝呀!”
金香說:“該給我喝!”
還有不少村民代表都伸手要茶缸。
趙國強把空茶缸還給柱子說:“中啦,我是村支書,我代大家喝了吧。都喝多了,一會兒咱這會沒法開啦。”
孫萬友說:“也對啦,想喝回家喝去,咱還是說村裏的事吧。”
村民代表們於是又把話題集中在村果茶廠下一步該咋辦上。李廣田和福貴堅持自己的意見,要在增加設備提高質量降低成本上下功夫,無論如何不能打退堂鼓,而應該趁著果茶市場還熱火,掙一把再說。孫萬友等人認為應該狡兔三窟,再開發個新產品心裏踏實。李廣田說對開發新產品也沒有意見,問題是資金從何處來,萬一新產品開發不出來,這個風險誰來承擔。
柱子說:“外麵還欠咱們不少果茶款。我看呀,咱把錢想法子要回來,一部分擱在果茶上,一部分擱在新產品上。”
孫萬友說:“我讚成,兩條腿走路。”
李廣田說:“那些欠款也不是沒去要過,我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要回來。”
福貴說:“要回來恐怕也不夠用,或者把時間也耽誤了,咱能不能在新產品上搞新的股份,我看大家手裏還是有點錢的,足夠前期使的。”
金香問:“往下呢?”
福貴說:“往下如果真是有前景,必然就有人投資,那就不難了。”
柱子說:“這個法子不錯。問題是,新產品在哪呀?誰能牽這個頭兒?國強和我村裏有不少事,還要管著果茶廠……”
李廣田看時機到了,毫不猶豫地說:“我說這麼辦,支書和主任開發新產品,這是從長遠出發必須辦的事。果茶廠咱換個管理方式,我和福貴想承包了,每年準交給村裏五十萬,給入股的村民。”
“一年交五十萬!”
“你倆承包?”
這村民代表會真是開得一波三折了。誰也沒想到李廣田撇出這麼個大“炸彈”,把所有的人都炸得直犯琢磨。趙國強雖然頭天晚上聽李廣田說過要當廠長的話,隻覺得那不是他想辦就辦得到的事,往村民代表會上一提,準被否了。可萬萬沒想到李廣田用承包這一招子,並說出一年交出多少多少錢,這確實有挺大的殺傷力……
李廣田心裏很得意。這明顯就是要和趙國強較勁。既然這廠子是村裏的企業,你趙國強又沒有承包協議,我就可以拿出條件要求承包。如果你不同意,那必然要傷著一些急想得到好處的股東,那個壓力也是很大的。
柱子擺擺手:“廣田呀,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咱果茶廠管理得好好的,也沒要誰承包,你包個啥?”
李廣田胸有成竹地說:“我是想給村裏創造更多的利潤。目前,我們的廠子雖然沒有虧損,但細算算,它也沒達到該達到的生產水平,所以,也就沒有給大家帶來大的收入。福貴呀,你給大家夥說說細賬。”
福貴腦門子冒汗。他沒想到李廣田會來這一招兒,更沒想到把自己給拉上了。他怪後悔,昨天晚上同李廣田一起嘀咕買設備拿回扣的事,此時,如果順著李廣田說,就有些對不起趙國強和柱子了。為果茶廠的基建,趙國強在工地上住了小半年,眼盯著工程質量,買設備,趙國強外出隻吃方便麵,省下錢給人家送禮,盡量把價格往下壓……
柱子說:“福貴,你說不?”
金香瞪眼說:“說啥呀,他知道啥呀!”
李廣田說:“咋能不知道呀,廠裏的具體情況,隻有他最清楚。福貴,為了三將村經濟的發展,為了群眾的切身利益,也是為了幫助村班子把工作搞得更好,你該說就說,你要不說,我可替你說啦。”
福貴抹抹頭上的汗,心想我還是說吧。他說:“這個……這個……這個……”
孫萬友喊:“哪個?你喝罐子冷水吧。”
福貴說:“對,給我瓢。”
他擓涼水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喘了幾口長氣,情緒平靜下來,他說:“咱們這廠子吧。要說管理得就不錯了。據我了解,方圓幾十裏,跟咱一樣投這些錢的,還沒有一個能成咱這樣……”
趙國強說:“說問題。”
福貴說:“問題嘛,問題主要是責權利還不十分明確。你們當領導的受著累,卻一分錢工資不領。這看起來是你們大公無私,是好事。但同時呢,又把責任給減輕了。咋說呢?你沒得到報酬,沒得著好處,就跟咱老百姓常說的,沒吃你家的飯,幹不著你家的活兒,是不是呀……還有那個決策權,還有那個……”
金香在背後給了福貴一杵子,咬牙切齒地說:“你還有完沒完!”
福貴被杵疼了,摸著後腰說:“完啦,這就完啦。你杵疼了我啦,幹啥呀。”
周圍的人都笑了。
李廣田說:“福貴媳婦,你得讓人家發揚民主呀,讓人把話說完。
金香瞥了他一眼說:“就怕是那些話不定是誰肚子裏的。哼,自己不說,挑唆旁人說,損不損呀。”
李廣田說:“你這麼說話可不咋著,你家福貴平日沒少跟我嘮廠裏的事。他對廠子特別關心,所以才跟著著急上火,想把這些問題解決。這是好事,你幹啥念那三音。”
金香說:“問題是有,可天底下哪沒問題?提問題為的啥?那就兩說著了。你想承包果茶廠,又說有我家福貴,這事我咋不知道?”
李廣田說:“外麵的事,也未見得一宗一件都跟老婆彙報,是不是呀?福貴。”
福貴低頭說:“是……是呀……”
金香跳到前麵一把抓住福貴的衣服,瞪圓眼珠兒問:“你當著大家說實話,要承包的主意,到底有沒有你?你要敢撒謊,打這往後別想進家!”
福貴怕老婆,已經有曆史了。這二年雖然他能在廠裏管事,但在家裏仍對金香俯首稱臣。叫金香這麼一拷問,福貴臉色變白,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光坐那冒汗。金香呢?她真是從心裏不讚成李廣田跟趙國強唱對台戲,從全村大事講,金香佩服趙國強,從個人家講,正因為有趙國強的提拔,福貴才像個人樣出現在三將村。所以,論公論私,金香都是無條件支持趙國強的。對於李廣田說的那些,金香認為都是雞蛋裏挑骨頭,成心添亂。可沒想到一來二去把福貴給扯了進去,而且起的作用還很重要。金香立刻斷定這是李廣田的詭計,她不能容忍這個李廣田耍吧自己的男人,便不管不顧地跳了出來。
趙國強從口袋摸出半截煙抽著說:“讓福貴說,他說得挺好,我很受啟發。咱們都是農民出身,管工廠,是力巴,想管好,沒準還給管壞了……”
福貴忙說:“你沒管壞。要是有啥不好的,是我做具體工作的沒做好,都怨我。”
柱子看這局麵再往下走,也是別扭加別扭,沒法尿到一壺,他瞅瞅趙國強說:“要不,今天這會先開到這……”
孫萬友說:“別忙著散會呀。我還有問題問廣田呢。你說一年能給村裏拿五十萬,你有啥把握?”
李廣田真有心計,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說:“我給大家說說,如果咱們的產品翻一番,咱的收入自然也就成倍增加,我設想,果茶這東西的銷售旺季還是在天暖和時,從春節往後,重點抓兩件事,擴產和銷售……”
村民代表們大眼瞪小眼地聽著。這也難怪,這與他們個人的利益聯在一起呢。
趙國強無可奈何。他沒有辦法製止李廣田,畢竟二有那麼多人都被他吸引住了。一時間,趙國強也有了一股失落感,同時,一下子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新時期的農村幹部,不給農民拿出點真打實鑿的業績來,你就沒有起碼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