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勾魂玉手(2 / 3)

她好像很佩服自己,怎麼能說得出這種名詞來的。

楚留香看著她,忍不住也開心了些。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能令人愉快的,張潔潔就是這種人。

她無論對你怎麼樣,你都沒法子對她生氣。

趕車的老頭子正在扭著頭看他們,笑道:“看你們笑得這麼親熱,一定是新婚的。”

張潔潔眨著眼道:“你老人家怎麼知道?”

老頭子歎了口氣,道:“若是老夫老妻,就笑不出了,比如說像我這樣,我一看見那黃臉婆,簡直連哭都哭不出。”

張潔潔也笑了,笑著笑著,忽然重重地在楚留香鼻子上擰了一下。

楚留香隻有幹瞪眼,隻有自認倒黴。

那老頭子卻在替他抱不平了,道:“好好的你擰他幹什麼?”

男人總是幫著男人說話的。

張潔潔抿嘴笑道:“我以後遲早也要變成黃臉婆的,不趁著現在欺負欺負他,等到那時,就隻有讓他來欺負我了。”

老頭子哈哈大笑,點頭道:“有理,說得有理,想當年我那老太婆生得還標致的時候,不也是整天拿我當受氣包嗎?”

他將旱煙袋重重地在車轅上一敲,瞧著楚留香笑道:“看來一個男人若想娶個標致的老婆,就得準備先受幾年氣。”

張潔潔道:“現在呢?現在你是不是常常拿她當受氣包?”

老頭子忽然歎了口氣,苦笑道:“現在的受氣包還是我。”

張潔潔撲哧一笑,道:“無論做什麼事,隻要做習慣了,也沒有什麼了。”

老頭子眯著眼笑道:“是呀,我現在就已漸漸覺得做受氣包也蠻有意思的,我那老太婆若是三天不給我氣受,我反而難過。”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

老頭子忽又歎了口氣,道:“現在我隻有一樣事還是不太明白。”

楚留香道:“哪樣事?”

他也開始搭腔了,因為他忽然也覺得這老頭子很有意思。

老頭子道:“別人都說怕老婆的人會發財,但我到現在還是窮脫了鍋底,這又是為了什麼?”

楚留香笑道:“也許怕得還不夠厲害。”

老頭子道:“要怎麼樣怕才能發財呢?我倒真想學學。”

楚留香道:“那麼你就要從‘三從四德’開始學起了。”

老頭子道:“男人也講究三從四德?”

楚留香道:“現在已經漸漸開始講究了,將來一定講究得更厲害。”

老頭子道:“你快說給我聽。”

楚留香道:“老婆的命令要服從,老婆的道理要盲從,老婆無論到哪兒去,你都要跟從。”

老頭子道:“原來這叫三從,四德呢?”

楚留香道:“老婆花錢你要舍得,老婆的意思你要曉得,老婆的氣你要忍得,老婆揍你的時候你就要躲得,躲得愈遠愈好。”

老頭子一拍大腿,笑道:“好,小夥子,有出息,我看你將來一定是個百萬富翁。”

他大笑著道:“我現在總算知道那些百萬富翁是怎麼來的了。”

楚留香忽又笑道:“但男人也不一定非得怕老婆才能發財的。”

老頭子道:“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楚留香道:“有一種法子。”

老頭子道:“哪種?”

楚留香道:“不要老婆。”

這裏本就在城外近郊,他們談談笑笑好像很快就進了城,一個人隻要還能笑,日子總較易打發的。

老頭子道:“你們小兩口是要到城裏什麼地方去呀?”

張潔潔道:“你老人家呢?”

老頭子道:“我已經快到了,就在前麵的菜市……”

他忽然閉上了嘴,變得麵色如土。

楚留香順著他目光望過去,就看到一個又高又胖的老太婆正從菜市裏衝出來,手裏提著杆秤。

老頭子看到了她,就像是小雞看到老鷹似的,還沒開口,老太婆已一把將他從車上揪下來,手裏的秤也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打下來,痛罵著道:“你這老不死,你這殺千刀,老娘正在奇怪,你為什麼死到現在還不來,原來你在路上搭上了野女人。”

老頭子一麵躲,一麵哀求,道:“你怎麼能胡說,那是人家的老婆。”

老太婆變得更凶,打得更重,道:“放你娘的春秋屁,誰是誰的老婆,看那小狐狸精的樣子,從頭到腳有哪點像是正經女人!”

張潔潔這才明白她罵的是誰了,也不禁被她罵得怔住。

但眼看著那老頭子已快被打得滿地亂爬,她又有點不忍,悄悄地推了楚留香一把,道:“人家為了我們被揍得這麼慘,你也不去勸勸?”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女人若要打自己的老公,連皇帝老子都勸不住的。”

張潔潔著急道:“你至少也該去替他解釋呀,你們男人難道就一點也不同情男人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隻有硬著頭皮走過去,剛叫了一聲“老太太”,還來不及說別的。

那老太婆已往他麵前衝了過來,瞪著眼道:“誰是老太太,你媽才是個老太太!”

老頭子又急又氣,在旁邊直跺腳道:“你看這女人多不講理,明明是你的老婆,她偏不信。”

老太婆眼睛瞪得更大,道:“那小狐狸精真是你老婆?”

楚留香隻有苦笑著點點頭。

他生平最怕的,就是遇見個不講理的女人,若遇有比這件事更糟的,那就是遇見了個不講理的老太婆了。

老太婆道:“她真是你老婆,好,我問你,你老婆叫什麼名字?”

她問得倒也不算出奇,丈夫當然應該知道自己老婆的名字。

捕快們抓流鶯土娼的時候,總是這樣問嫖客的呢!

楚留香苦笑道:“她叫張潔潔……”

他正在慶幸,幸好還知道張潔潔的名字。

誰知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老太婆已跳了起來,大罵道:“好,你這小舅子,明明是你的姐姐,偏說是老婆,你什麼人的小舅子不好做,為什麼卻偏偏做這老甲魚的小舅子,你究竟拿了他多少銀子?”

她愈罵愈氣,手裏的秤又沒頭沒腦地往楚留香身上打了下來。

這實在太不像話了,老頭子也著了急,趕過來拉,大聲叫嚷道:“人家又不是你老公,你憑什麼打人家?”

聽他的說法,女人打老公好像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老太婆大叫道:“我偏要打,打死這小舅子……”

兩人一個急著要拉,一個急著要打。

楚留香也看得發了怔,正不知是該勸的好,還是該溜的好。

忽然間,拉的和打的全都要跌倒,往他身上跌了過來。

到了這種時候,這種地步,楚留香也隻好伸手去扶他們一把。

忽然間,老頭子從下麵抱住了他的腰,老太婆出手如風,手裏的秤在一刹那間已點了他身上七八處穴道。

“沒有人能騙得了楚香帥。”

這句話看來已應該加以修正了。至少應該在上麵加一句:“除了女人外,沒有人能騙得了楚香帥。”

楚留香也忽然發現了一樣事:“老太婆也是女人,從八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一樣不能信任。”

他早已發誓要加倍提防女人,隻可惜還是忘了這一點。

他好像命中注定要栽在女人身上。

騾車又出了城。

老頭子嘴裏抽著旱煙,得意揚揚地在前麵趕車。

楚留香躺在一大堆萵苣上,就像個特大號的萵苣--他一向很少穿綠顏色衣裳,偏偏今天例外。

衣服是蘇蓉蓉特地為他做的。

“到人家那裏去拜壽,總應該穿得鮮豔些,免得人家看著喪氣。”

楚留香歎了口氣:“為什麼不挑紅的黃的,偏偏挑了件綠的呢?”

他討厭萵苣。

他一向認為胡蘿卜和萵苣這一類的東西,都是給兔子吃的。

那老太婆就坐在他旁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好像對他很感興趣。

隻要是女人,就會對楚留香感興趣,從八歲到八十歲的都一樣。

張潔潔呢?

張潔潔早已不見了。

老太婆忽然看著他笑道:“這次的事,想必給了你個教訓吧?”

楚留香道:“什麼教訓?”

老太婆道:“教訓你以後少管人家夫妻間的閑事,男人就算被自己的老婆活活打死,也是他活該,這種事本就是誰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這次的事給我的教訓又何止這一個。”

老太婆道:“哦,還有什麼教訓?”

楚留香道:“第一,教訓我以後切切不可隨隨便便就承認自己是別人的丈夫。”

老太婆道:“還有呢?”

楚留香道:“第二,教訓我以後切切不能忘記老太婆也是女人。”

老太婆沉下了臉,道:“你栽在我手上是不是有點不情願?”

楚留香歎道:“現在我隻後悔昨天為什麼沒有栽在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手上!”

老太婆冷笑道:“隻可惜你現在想已太遲了。”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我現在隻希望一件事。”

老太婆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隻希望變成隻兔子。”

老太婆怔了,道:“兔子?”

楚留香笑道:“你若把一隻兔子拋在成堆的萵苣上,它正好得其所哉,後悔的就是你了。”

那老頭子忽然回過頭,笑道:“老太婆,你有沒有發現這人有點很特別的地方?”

老太婆道:“有什麼特別的?”

老頭子道:“到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話,而且話還特別多。”

這的確就是楚留香最特別的地方。

愈危險,愈倒黴的時候,他愈喜歡說話。

這不但因為他一向認為說話令自己的心情鬆弛,也因為他往往能從談話中找出對方的弱點來。

對方有弱點,他才有機會。

就算沒有,他也能製造一個。

騾車轉入一條很荒僻的小路。

楚留香眼珠子轉了轉,道:“這條路是往哪裏去的?我以前怎麼沒走過?”

老太婆冷冷道:“你沒走過的路還多得很,留著以後慢慢地走吧。”

楚留香道:“以後我還有機會走嗎?”

老太婆道:“那就要看了。”

楚留香道:“看什麼?”

老太婆道:“看我們高不高興。”

楚留香道:“若是不高興,難道就要殺了我?”

老太婆道:“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