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

二月一日

最終,我跟K分手了。

分手,也是一種解脫……當然,先是他欺騙了我(有人告訴我,他的詩作竟然有一大半是抄襲外國人的。開初,我不信。當有人把證據擺在我麵前,我拿著詩集當麵質問他時,他說,這不是抄襲,是愛的見證),這是我不能原諒的。這就是我們兩人分手的原因。

爾後,我不得不承認,是我又傷害了他。

因為我,X追到了蘭州,去那家詩刊社告了他,把K好不容易得到的編輯工作給告掉了。他被單位辭退了……這樣去傷害人家,非我本願。我恨自己,我怎麼是這樣一個人呢?

我本期望著找一個我愛的人,一個靠在他的肩膀上,能說一說知心話的人……可我有什麼辦法?

X整整追了我四年。有時候想想,他也不容易呢。想想,四年裏,他打了多少電話,送了多少次玫瑰,記不清了……那電話鈴聲,我原本是很討厭的。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有人不停地給你打電話,有人時時刻刻地記掛著你,你還要怎樣?你還能怎樣?他送我的BP機,不時會“滴”一聲,就像是褲腰上拴了個人一樣……你煩它。你煩那“滴滴滴”的聲音,可是,當你需要它的時候,當你無助的時候,那聲音真的起作用。聽多了,就有了親切感了。走在路上,“滴”一聲,你心裏會很安定。況且,現在你連個落腳點都沒有,家裏又出了狀況,那樣子……也隻好這樣了。

不這樣還能怎樣?至少,他是愛我的。

六月三日

我有點過不下去了。結婚才一個多月,我們就開始吵架了。

X說他愛我。他不能沒有我。可是,每到半夜時,他都會把我叫醒,把我從床上拉起來,臉對臉,審我。

我在他眼裏成了一個“東西”。成了他衣兜裏的一件“東西”。按他的說法:是淫賊惦著的一種“東西”。他不停地追問我跟K在一起時的情況,每一個細節他都問得很細……這叫人痛不欲生。其實,我早就告訴他了,我的一切,都告訴他了。可他還不依不饒的。這日子,我真是過不下去了。

有一天夜裏,睡著睡著,他突然說:你等著,我安全局有一朋友,聽說他那裏新進了一台測謊儀。我準備借來用一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驚出了一身冷汗!我問:幹什麼?他說:測測你。看你到底說的是不是假話。他又說:怕了吧?你等著吧。要不,你該交代的,趕快老實交代。省得到時候被動。這可是現代化的儀器,你藏不住的。我一下子就醒了,說:我交代什麼呀?他說:你自己知道。我說:不都給你說了麼?他說:沒說清楚。你肯定有隱瞞。坦白從寬的道理,你總該知道吧?我說:求求你,別再逼我了。你要再逼我,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了。他怔了一下,說:你跳。我看著你跳。可是,我真的是萬念俱灰!我一躍而起時,他又撲上來,抱著我,跪在地上,吻我的腳趾……反複道歉說:他對天發誓,保證再不這樣了。

可是,過不了兩天,他一切如舊。

天天這樣熬,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要求跟他分床睡,他堅決不答應……遇上這麼個人,還怎麼活呢?

……

三月一日

我在火車上遇上了Y。

Y是個畫家。溫文爾雅。說我的手好,他想畫我的手……不知為什麼,稀裏糊塗的,就把地址留給了他。我也說不清楚。人,有時候,真說不清楚。也許我是個壞女人。就像X說的那樣。

一星期後,Y來了,就住在賓館裏。接了他的電話,我突然有一種衝動,想哭,就像是遇上了親人一樣。我跟Y根本不認識,僅在火車上見過一麵。可是,就覺得他是親人,就有親人的感覺。怎麼能這樣呢?我還沒離婚呢,我是什麼樣的人哪?

在西餐廳見麵的時候,Y很紳士地、周到地把座位給我拉開,待我坐下後,他才重新坐下。周圍有音樂,曼妙的音樂,氛圍很好。Y說,他要創作一幅畫,要我當他的模特。他一直不停地讚美我。他說:美是一種藝術。美是全人類的……我有些恍惚。

三月八日

僅僅隔了一個星期,Y又來了。

我就像一個地下工作者似的,悄悄地去見他。我也恨自己,我是不是很無恥?

這次見麵,他跟我講了很多關於美術界的一些知識,聽來很新鮮……

Y說:畢加索早期的畫是偏藍的,是那種淡藍,有童氣的藍,立體的藍,就像他心靈裏升起了一輪藍色的月亮。那時候,他心裏有愛。你知道麼,愛是一種能力……後來他成了印象派的鼻祖,那藍就不是藍了,那是藍色的血,有憤怒在裏邊。後來他的畫風不斷地變化,他的畫已經讓人讀不懂了,他把生命切割成一塊一塊的,試圖想凸現一種荒誕的印象,或者說是感覺,他畫的是感覺。

Y說:凡·高跟他不同。這與性格有關,凡·高的畫暴烈。凡·高也是印象派畫家,但凡·高心裏全是悲愴和欲望,他心裏有壘積。比如藍,他也畫藍,光線極為明亮,他的《鳶尾花》藍得很極致,讓人窒息。他的畫越來越濃烈,大塊大塊的色團,瘋狂的色團,就那株《向日葵》開得像火焰一樣,就要燃盡的火焰,是最後的明亮。一個人要把自己燃盡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情緒。所以他後來瘋了,割了自己的一隻耳朵。

Y說:在這個世界上,畫手畫得最好的是丟勒。丟勒的《祈禱的手》,讓人顫栗。這裏還有一個真實的、極生動的故事。丟勒原是畫版畫的,雕工極好,他畫的手,天下第一。手上的每一根筋,每一條血管都是活的,你可以感覺到青筋暴凸的血管裏流淌著的熱血,那是一雙勞動的手,傷痕累累的手……那手會說話。

Y說:我想畫你的手。我要畫你的手,這是一雙美手,是美的極致。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想起你這雙手,紋路是那樣的細膩,那樣的豐滿,連泛青色的血管都是鮮豔的,指甲亮著紅潤。我還要在畫裏加上中國畫寫意的成分,因為你每一根手指都是詩,或者是琴,是音樂,發出美的呼喚,這是上蒼的傑作,我必須讓它留下來……這是我的責任。你一定要答應我。我祈求你答應我吧。

我實在是不想承認,可自從這次見了麵之後,我真的是被他征服了。我就迷上他了。我對自己說,也許這就是你一生一世要找的人。我找到他了。

七月九日

今天,我又收到了Y的信。

這年月,寫信的人已經很少了。用小楷毛筆寫信的人更少。Y的信寫在印有紅豎格格的宣紙上,有一股墨的清香……信是不能放在家裏的,放在家裏就成了我的罪證了。我隻能把它暫時存放在小雪家……每次都要跑到小雪那裏去看信。小雪人好,她給了我一把收藏愛情的鑰匙。

我數了數他寄來的信,已經有三十封了。他每封信裏,都有很熾熱的句子。他說:來吧。在一個籠子裏關著,花會萎的。人活一世,讓美盡情開放吧。

他在信裏說: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

他在信裏說:我會讓後人記住你的。能給後人留下一幅美人的畫,那就是永生。

在每封信的結尾,他都會畫一個燕子,燕子嘴裏銜著一個桃形的心……

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了。

十一月七日

在Y的畫室裏,我願意為他的藝術獻身……

可是,他畫著畫著,突然抱住了我。他說,他要體驗一下。他是用舌頭體驗的,他用他的舌頭把我全身舔了一遍,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代……那一刻,我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也許,最初時,我有些怕,有些慌亂,可後來,我受不了了。我說,是我自己說的:你要了我吧。

就這樣,在他的畫室裏待了三天後,我就成了他的人。他說他愛我。我是他的人了。

這是我願意的。我還是有些怕。我怕我再一次成為……“東西”。

可是……我懷孕了。

八月四日

我想,我終於可以安定下來了。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的男人。我願意讓他畫我。就像他說的那樣,我願意化成水彩,來滋潤他的畫筆……爾後,跟他好好過日子,給他洗衣、做飯、生孩子……我們的孩子就要生下來了。

可是……

可是……

可是……

二月七日

這是愛麼?這……就是愛情?我不能再忍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個藝術家,一個終日大談良知、悲憫的人,為什麼這麼仇恨一個孩子?

我已經多次發現,半夜裏,他一個人從床上爬起來,偷偷地去看孩子,一看就是幾個鍾頭。他拿著一隻手電筒,當孩子睡著的時候,用手電筒照著孩子的臉,扒著頭發看了又看,他說,他頭上有兩個旋兒,他家男人輩輩頭上都有兩個旋兒,可這孩子頭上沒有旋兒。他說他看了,這孩子頭上一個旋兒也沒有……爾後,他就斷定,這不是他的孩子。

我發現,他一個藝術家,竟然偷偷地掐孩子……他心理這麼陰暗,心胸這麼狹窄,這日子還怎麼過?!

看過了這些日記之後,你說,這還是我心目中的那個梅村麼?

可我,還是想見她一麵。不親眼看到她,我是不會死心的。我甚至想,假如上天有眼,也該讓我們見一麵。你說是不是?

我說過,我原是不信命的。

早些年,無論在生活裏遇到了何種挫折,我從不相信那些命相之類的東西,也從不找人算卦。那時候,我認為:假如命是天定的,那就是說,一切後來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你隻有認命了。還算什麼呢?從另一個意義上說,假如命不是天定的,那你就該做什麼做什麼,好好努力就是了。也不用算。

我還認為,所謂的“命相說”,其實是對人的一種麻醉。每一個去看命的人,或多或少都抱有一種僥幸心理。比如說,你找人算命,假如算得好了,你會暗自得意。算得不好,你會黯然神傷。這都會影響到一個人的情緒。所以,我認為:不管命是不是天定的,都不必去算。你算的不是命,是一種生活態度。

我是學曆史的。在大學裏,也曾讀了一點這方麵的書,比如《易經》之類。於是就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曾經跟人辯論說:你看,《易經》的易理上講的是“變量”。它的大意是:大千世界,人間萬物,都是在變化之中的,是包含著多種可能性的,結論是“或然”的。既然《易經》講的是變化,是“或然論”,而所謂的“命相說”定然是要給人講前定、講“恒量”的。那麼,“恒量”何來?所以,我不信命。

後來,我又有些遊移。

不錯,《易經》這本書,雖然在易理上講的是“變化”,它的結論應該是“或然”的,是有多種可能性的……但是,事物或者說物質在外力的作用下,在千變萬化之中,當某一種因素(或傾向)逐漸成長為主要因素的時候,我們所需要的“恒量”,是不是就會出現呢?

當然,這是唯心的。

可怕的是,這種唯心的東西,曾經在一個曆史時期裏被判了死刑的東西,在當今多元化的時代裏,它又重新複活了。它開始從地下走上了街頭,逐漸地,社會生活又重新被一種神秘主義所籠罩,一直在廣闊的社會生活底層流行著,有著極為豐饒的空間和土壤……你信或不信,都不要緊。它是一種文化上的存在。

我曾經給你說過,在我的家鄉,曾經有一位怪人。他叫梁五方,告了一輩子狀。可到了晚年,陰差陽錯,他居然成了一位“算命先生”。早些年,我在北京碰上他的時候,曾見他在火車站追著一位白領女性要給人家算命,被人拒絕了……顯得很狼狽的樣子。可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有那麼一刻,卻突然想請他給算一算了。

我知道,這是一念之差。其實,我不信他……可是,在尋找梅村的那些日子裏,在我最苦悶的時候,當我在省城再次碰上梁五方那一刻,我一時心血來潮,專門又請他吃了頓飯。飯後,我隨口說:五叔,你也給我掐掐?

梁五方喝了兩口小酒,眯著眼睛,說:報上八字來。

他所說的“八字”,我是略知道一點的,那指的是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當時,我愣了一下。那時候,我對駱駝的做法已經不放心了。我覺得他野心太大……客觀地說,當時我也是百無聊賴,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對命相說,我仍然心存疑慮。於是,我報出的不是我的生辰,是“駱駝”的。

不料,梁五方說了一句話,立時讓我目瞪口呆!他說:這不是你的八字。這人火大,躁。而且命犯桃花,情感漂移。

我很吃驚。可以說,在此之前,我一直是輕看他的。我甚至……可就是這麼一句話,就像是子彈一樣,一下子就射中了我。我再次看著他,他老眼昏花,眼眨眨蒙蒙的,目光很渾濁。難道說:一個人,當他目光渾濁的時候,才能洞明一些東西麼?

我說:五叔,就這個人,你好好看看。

梁五方嘴裏念念有詞地掐算了一陣……說:不用看。此人滿盤皆火。性躁。燒起來不得了。可這個人,後勢不好。趕緊地,趕緊離開他吧。

我有些懷疑。我問:怎麼就……後勢不好呢?

梁五方說:此人有一災。大災。怕是躲不過去了。

此時此刻,我脫口而出。我說:你再給我掐掐……於是,我即刻報了出生的年月日。

梁五方想了一陣,說:你是寅時生的?

我說:我也記不得了。好像,聽老姑父說……

梁五方說:是。我還記著呢,五更天,是寅時生的。

接著,他說:丟啊。你跟他不一樣。你滿盤皆水。雖說水大,可不要緊,水大有治。水大的人聰明哇。再說了,你的用神是火。你身邊必有火人。雖說水火不容,可火人是你的貴人,起水火兼濟之效。好雖好,但得意之地,不可久留……

我說:五叔,我想找一個女人,怎麼才能找到她?

梁五方掐著指頭,說:她不是你的。

我說:我就想……見上一麵。

梁五方說:北邊。往北邊找。

當時,我一下子蒙了。

我要說,有時候,唯心的東西,是很嚇人的。寥寥幾句話,它一下就把你打倒了……我坐在那裏,愣了很久。

我告訴你,我曾經有過一段走火人魔的日子。

說實話,梁五方說的話,雖然驚了我,可我仍是半信半疑。我想,一個命運如此多舛的人,怎麼能看透世間萬物的各種變化呢?

於是,在一直找不到梅村、幾盡絕望的那些日子裏,我又一頭紮進故紙堆裏去了。

一段時間裏,我讀了許多關於命相的書籍……看了以後,我真是大吃一驚!老天爺,古代的先賢們竟然花這麼多精力去研究所謂的命理?書是越看越多。而且流派支脈繁紛,簡直是浩如煙海。

之所以讀這些雜書,原本,我是為了證偽的。我不明白,古人,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的心血,去製造這多麼浩如煙海的“文字垃圾”(如果是“垃圾”的話)呢?首先,它在邏輯上是無根的。你無法、也找不到邏輯的基點。那些句子,就像是從天下掉下來的。一句一命,都非凡人所能道出來的。

是啊,僅憑這些字句,它怎麼就能、怎麼就可以界定一個人的一生呢?而且,一代一代的先賢,又一次一次地在傳播著、闡釋著、補充著、修飾著這些看似無法證偽、且又無法證明的東西。他們這是為了什麼?

在那段時間裏,我像是得了魔怔,完全陷進去了。掉進了這些文字的陷阱裏……叫人無法理解的是,在我接觸到的各種各樣的命理學說裏,全都留有曲筆,或叫做“草蛇灰線”。

書一本一本地看,越看越多,越看越迷惑。我發現,每一種關於命理學的著作,都藏匿著無數個讓人無法破譯的密碼,或按命理學的說法叫“循世法”。它就是專門讓你看不懂的。它把最關鍵的部分、最要害的關節全都隱藏起來了。隱在佶聱難懂的多意向文字裏,隱在一個又一個相互矛盾、前後抵牾交爻的漩渦裏,讓你陷入無法破譯的命理悖論之中。這就像是先人故意設下的一個又一個圈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按照古代的中國經驗:天地分陰陽,陰陽分五行,五行定為:金木水火土。這是古代中國命理學的根基。無論有多少種“學說”,它的根基都是“陰陽五行”。

在古人的經驗裏,中國古代以幹支紀年,十天幹配十二地支,以此為計算方法。

天為十幹,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地為十二支,分: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天以六六為節製,地以九九之數,配合天道的準度,天有十幹代表十日,地有十二支代表地形物象,十天幹加十二地支,如甲子、乙醜、丙寅……循環六次為一周甲,周甲循環六次就是一年了,夫六十年一個輪回。

按民間的說法,這叫“運限”。運限又分:大運,小運,流年。

——以上這些,是中國古代關於時間的定位。

由此延伸:金、木、水、火、土,在地理位置上演化為:東、南、西、北、中;接下去,十天幹又演化為:甲乙東方木,丙丁南方火,庚辛西方金,壬癸北方水,戊己中央土;十二地支演化為:亥子北方水,寅卯東方木,巳午南方火,申酉西方金,辰戌醜未中央土。於是,按命理學的闡釋,人就活在這個大氣場、或者叫做大磁場裏。

按民間的說法,這叫“風水”。

——以上這些,是中國古代關於空間的定位。

好了,既然有了時間和空間的定位,下邊就說到人,或者說是一個生命現象的定位了。在人的定位上,中國古代是以出生的年、月、日、時為坐標係的。由此,我發現,中國古代的哲學,是活人的哲學。在浩如煙海的命理學說裏,講的大多是“生、旺、死、絕”及“官、財、印、食”,雖然是“唯心說”,卻並不包括幸福指數。

我說過,我鑽在了故紙堆裏。原本,是好奇,是想證偽的。我隻是想在各種各樣的生命現象中,找出根據來,以此來證明,古人那浩如煙海的文字說明,是不科學的。

可我卻一下子陷進去了,越陷越深。最初,我饒有興趣,都有些癡迷了。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就像是在破譯“哥德巴赫猜想”一樣,沒明沒夜地鑽在這些古人的文字裏……有時候,睡到半夜,我會突然從床上跳起來,大喊:我找到“鎖鑰”了!可第二天早上起來,仍然是一盆糨糊。

比如,《三元經》曰:每年有十二個月,從氣場說,每個月都有生氣、死氣之位。正月生氣在子、癸位,死氣在午、丁位;二月生氣在醜、艮位,死氣在未、坤位;三月生氣在寅、甲位,死氣在申、庚位(均為陰曆)……這說的是氣場,或者說是磁場的效應。

不怕你笑話,對此,我是做過驗證的。為了證明這一切,我一下子買來了五部同一型號的手機。我把五部手機都充上電,分東、西、南、北、中,擺在房間的不同方位,以此來驗證氣場或者說磁場的強弱……你如果有手機的話,可以在房間裏感覺一下,真假自明。

比如,《神白經》論:“寅午戌的寅時;亥卯未的亥時;申子辰的申時;巳酉醜的巳時”(也就是指凡出生在陰曆正月、五月、九月早晨三至五點的人;或出生在陰曆七月、十一月、三月下午三至五點的人;或出生在陰曆四月、八月、十二月上午九至十一點的人),這是說,凡此月此時生人謂之旌德。凡神主旌德,將及三公,不貴即富,五世不貧窮。還有一種注釋,說是必須無刑衝克破。——這就難了。

看這些文字,我曾經歎道:若真能五世不貧窮,人們為什麼不可以挑這樣一個日子出生呢?

比如,《閻東叟書》曰:“有天乙貴神者,逢凶化吉,主福貴。”甲戊庚貴在醜未,指陰曆出生的年月日時中凡天幹中有甲、戊、庚一字,地支再見醜、未的;乙己貴在申子,指陰曆出生的年、月、日、時中凡有乙、己一字,再見申、子的;丙丁貴在亥酉,指陰曆出生的年月日時中凡有丙、丁一字,再見到亥、酉的。以此類推……意思是,凡命帶以上貴相的,冥冥之中,有貴人相助,即是有福之人。

比如,《千裏馬》曰:“甲人見丙寅、丙子;乙人見丁亥、丁醜;丙人見戊子、戊辰;丁人見己醜、己亥;戊人見庚子、庚申;辛人見癸卯、癸巳。”意思是指出生年、月、日、時中,凡有此合者的。年與月合,前半生應驗;日與時合,後半生應驗;若年與時合,則一生應驗……以此類推,謂之福星大貴,食神同窠,法福自然。——這又叫貴遇。你若對照了,有不符的,又找誰說理呢?

比如,《搜髓論》曰:“寅申巳亥全,為五行生氣,位至三公。”這意思是說:若人出生的年月日時中有寅申巳亥全者,是要當大官的命啊。

比如,《造微論》曰:“子午卯酉全,為五行旺氣,文為一品,但不免酒色昏迷。”這意思是說,若出生年、月、日、時中子午卯酉齊備者,文章冠天下,卻不免風流啊。——看到這裏,我不免猜疑,很想問一問,有哪位作家,是子午卯酉全呢?

比如,《寶鑒賦》曰:“辰戌醜未全,土居四季順行,四庫齊備,謂龍禦大海,貴人黃樞,應九五之尊。”這意思是說,若出生的年月日時順排為辰、戌、醜、未者,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命啊。——這樣說,是很嚇人的。當今世上不知有沒有這樣的人?

比如,《玉匣子》曰:“寅辰二字是龍虎,遇此生人謂之風雲聚會,龍嘯虎吟,福氣最隆。”這是說,凡出生年月日時中有寅、辰二字相聚者,這又叫一點“玄機”暗裏藏。主大福貴呀。

比如,《絡碌子》雲:“乙丁辛見馬(午),丁辛癸向雞(酉),此是正郎格,清華著錦衣。”這是說,凡出生的年月日時中有乙、丁、辛的,再遇午字;凡年月日時中有丁、辛、癸的,再遇酉字,謂之清正廉潔之官員,也是錦衣玉食之命。

——如若是有一貪官,出生在此年此月,又該如何解釋呢?

比如,《相心賦》曰:“甲丙庚日遇寅時,丙庚壬向巳中推,此是錦衣第一局,謂之錦衣特賜。”這是說,凡出生日子有甲、丙、庚字的,再遇寅時;或出生日為丙、庚、壬再遇巳時的,必是大福大貴,錦衣玉食的好命。

比如,《天理賦》曰:“天下沒有窮戊子,世上沒有苦庚申。”這意思是說:在戊子日、庚申日出生的人,是終生有飯吃、不會受苦的人。《玉霄寶鑒》又雲:庚申,自絕木為魂遊神變,遇此日生者,類非凡器。

我告訴你,我曾經也偷偷地查過一些熟人的生辰八字(也就是指出生的年月日時)……夜裏,睡不著的時候,我常常想起歌廳裏的“梅村”,我說的是那個假“梅村”。我要是有她的生辰八字就好了。我就可以驗證了。你想,她才一個月大,鼻子尖就被老鼠給啃了,三個月大,耳朵又被豬啃了,長大後又當“三陪”……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憑什麼?!難道就像《定真賦》裏說的那樣:“日克年、時克月,貧賤之人皆從此出”?遺憾的是,我沒有她的“八字”。

坦白地說,我一直沒有找到解開命相學的鎖鑰,也就是那個所謂的“循世法”。我像是掉在了無底洞裏,被古人的文字陷阱給套住了,再也出不來了。我本是要解惑的,卻讓“惑”把我給肢解了。那幾個月裏,我夜夜失眠,有時候我覺得我離那個“循世法”已經很近了,很近很近……我就快要摘取命相學皇冠上的明珠了!可是呢,睜開眼來,卻又有一座一座的文字大山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傻眼了。

再往深裏走,讀著讀著,就讀出荒唐來了:

比如,《壺中子》曰:甲癸未申酉,屬破字、懸針,甲癸酉必損眼;未申患心腹疾。這是說,出生年月日時中,有甲癸酉、未申全者,有可能傷眼,或有可能患心髒方麵的疾病。這僅僅是因為,這樣的字形,也僅僅是因為字形的緣故,此為“破字”或屬於“懸針”。——此種道理,實在是有些牽強啊。

比如:《定真賦》日:己巳乙巳丁巳人,名為曲腳煞,命日遇主克頭妻。這是說,出生年月日時中己巳、乙巳、丁巳全者,以字形解釋為“曲腳”。必克傷第一個妻子。這種話,一旦說出來,是傷人的呀。且以字形為解,與命相無礙,實屬荒誕。

……不說吧?真的是不敢再給你胡說了。也許會有人對號,假如有一個半個應驗的,會傷人的。

說實話,讀了這麼多命相、命理學的書之後,抬起頭,緊吸一口氣,卻仍然不能替我解惑。就像《三命通會》這本書裏說的那樣,在這個世界上,從陰陽五行命理學上說,應該有十個日子,是最好的、最為富貴的日子(在此也就不一一列舉了)。命理學既是古人研造的,若在封建社會裏,最好的命,莫過於帝王了吧?那麼,在這十個日子裏出生的人,本應是帝王的命。然而,翻遍所有的命理學、命相學書籍及實例,卻沒有一個帝王是出生在這十個最好、最有貴氣的日子裏。就連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的人,或一母同胞,命相也大不相同,這又做何解釋呢?

由此推斷,那就是說,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並不能左右一個人的一生。就按命理學的說法來推演,也有大運的背向、流年的旺衰、人的機緣巧合之說。可見,一個人後天的努力,還是非常重要的。

這麼多的文字,古代的先賢們又花了那麼多的心血去研究它……這卻是一個既不能證明又不能證偽的悖論。古人,是沒事幹了麼?也許,他們對命運的疑懼和不解,遠遠大於今人。也許,他們經曆的苦難與驟變太多,太恐懼無常的命運了,才一次次去試圖解開它。這些文字,僅僅可以說明的是,在大自然中,四時的變化,某一時某一地氣場或磁場的旺衰,也許會對人有一定的影響。

可是,麵對梁五方時,他能說出那樣的話,我還是有些迷惑。他有神性麼?他何來的神性?趁著一次我請他吃飯的機會,我曾逼問過梁五方,我說:五叔,你說說,你是跟誰學的,怎麼掐算的?

可梁五方,眯著眼,無論怎麼逼問,一字不吐。

後來,我終於見到了梅村。

數年後,在一個大風天裏,在一個北方的城市裏,梅村手裏牽著一個孩子,在一條大街上,大步走著……

那一年風沙大,在那條馬路上,天灰蒙蒙的,我隻看見從大風裏走過來一個女人。那一刻,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眼前就像是一個灰色的大幕,幕裏就隻有這一個女人!一個奔波中的女人。我找了她這麼久,在這一刻,她出現了。我呆住了。我很想喊住她……很想。可我心裏明白,我如果再見梅村,對她是一種傷害。我知道,她已離了兩次婚,正打著第三次離婚的官司……這是我無法接受的。那麼,剩下的,就隻有憐憫。

是啊,我們都回不去了。我已經無法回到過去。梅村也回不去了。

我聽見自己大聲叫道:梅村……可我的喉嚨已經幹了。我什麼也沒有喊。我就那麼一聲不吭地站著。

梅村用一條紗巾包著頭,在馬路上大步走著,可以說,我與梅村擦肩而過。

那已經不是昔日的梅村了。那是滿臉怨氣的一個女人,走在路上的中年女人。那孩子大約有七八歲的樣子,不願走,她一邊走一邊怒斥著……她大聲說:快點。你怎麼不死呢?可她的手仍然緊緊地牽著那個孩子的手。

我就那麼傻傻地站在路邊上,看著梅村從我身邊走過……她已經認不出我了。就在梅村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就像電擊一般,我突然發現:經過了許多日子之後,我們都在尋找治療恐懼的方法。到底害怕什麼,那又是說不清楚的。我想,也許,梅村是為尋找而生的。她活在世上,就是為了找一個肩膀,或者說得雅致一些,找一個靠得住的港灣,一個讓她不再害怕的地方。可她都沒有找到。或者說,她仍在尋找的路上。

我的念頭在這一刻停住了,不敢再往深處走了。我手裏提著一個箱子,箱子裏有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亞玫瑰的杆兒,杆兒已經枯死了,幹的。

可是,等她走過去後,我又有些恍惚……我剛才看到的這個人,她真是梅村麼?

再後來,當我見到駱駝的時候,他問我:見到你的梅村了麼?

我說:見了。

駱駝說:送花了麼?

我沉默。花已消失在空氣裏……欠了的,就再也還不上了。

駱駝說:吊吊灰。你怎麼一臉死氣?別那麼消沉。你知道麼,運氣來了,山都擋不住。他說,操,就跟拾錢一樣,我撒泡尿,就掙了一千萬。爾後,他又是侃侃而談……

那是我見駱駝的最後一麵,兩年後,駱駝就從十八層大樓上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