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我出車禍的事,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可衛麗麗還是來了。她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她身後不遠處站著公司的司機,司機手裏捧著鮮花,還有禮物。

衛麗麗說:你手機關了。我到處打聽你的情況……剛剛才知道,你出了車禍。

看著衛麗麗,我心裏一酸,說:人,送走了?

衛麗麗默默地點點頭,說:送走了。送回老家去了。

我說:老人,都還好?

衛麗麗說:還好。

我喃喃地說:我本想送他一程,卻出了事……入土為安吧。

衛麗麗說:在國棟心裏,你一直是他最看重的人。最知心的朋友。他一直盼著你能回公司。

我沉默著,百感交集……

衛麗麗站在那裏,瘦削、單薄,一手牽著個孩子……讓人忍不住心疼她。我說:你可要挺住啊。

這時,衛麗麗看了我一眼,仿佛有什麼疑問。我也坦白地望著她……

衛麗麗說:有句話,我想問問你。

我說:你說。

衛麗麗說:公司裏人人都在傳,說你吳總身後有人。有高人指點……你身後,有人麼?

我遲疑了一下,說:——有人。不過,不是啥子高人。

是的,我身後有人。可我無法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就是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辯白,我是勸過駱駝的。想想,還是有些慚愧。

衛麗麗說:我明白了。

接下去,衛麗麗突然說:你知道我們兩人為什麼分居麼?

我仍然沉默。也隻有沉默。在這種時候,我不想再提小喬……

衛麗麗說……國棟得了憂鬱症。很嚴重,夜夜失眠。有時候,特別焦躁的時候,他頭往牆上撞,撞得咚咚響。他怕我睡不好,也怕嚇著孩子,孩子也睡不好。他完全是為了孩子,才提出來分居的。

我說:是麼?——駱駝睡眠不好,我是知道的。但說他有憂鬱症,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衛麗麗說:是他不讓我跟人說。開始他也吃安定,吃到四片,我不讓他再吃了。有一段,我們還吵過架。唉,我不該讓他一個人睡……

我明白了。駱駝的憂鬱症是由長期焦慮引起的。這十多年裏,駱駝心裏一直揣著一個“搶”字,他時刻準備著,一天天地準備著,他弦繃得太緊,終日像一張弓似的,日子長了,人就出問題了。我記得,有一段時間,駱駝總是抱著一個大茶杯,不停地喝水……那是他心裏有火。現在我明白了,他夜夜睡不著覺,肝火太旺,人已燒壞了。

後來,衛麗麗還告訴我,駱駝出事前,曾回過家,跟她見了一麵。那是個星期天,他回家後,跟兒子待了一個上午。他什麼話都沒有說,用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給兒子做了一個“皮牛”“注釋1”,棗木的。過去,他也給孩子帶些玩具,都是電動玩具,汽車或是飛機什麼的。可這一次,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帶回來一塊棗木,他用那塊棗木,給兒子一刀一刀地旋了一個“皮牛”。“皮牛”做好後,在最下麵釘上鋼珠,還做了一鞭,牛皮繩做的鞭……爺倆兒在院子裏打。中午,衛麗麗問他吃什麼?他說:牛肉麵。那是他們分居後,第一次在一塊吃飯。吃飯時,他也沒說什麼。衛麗麗問他:好吃麼?他說:好吃。爾後,吃過午飯,他摸了摸兒子的頭,夾上包走了。

我問:國棟臨走,留下什麼話了麼?

衛麗麗搖了搖頭。

我說:一句話都沒有?

衛麗麗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

——沒有遺囑。那就是說,衛麗麗和他的孩子,是公司的第一序列合法繼承人。這麼一大攤子,完全落在了衛麗麗的肩上。

我望著她,讓我吃驚的是,僅僅經曆了這麼一件事(當然,這不是小事,她的丈夫跳樓了!),僅僅才兩個多月的時間,一個突發事件,不僅成熟了一個女人的智力,竟然完成了一個女人的氣度。衛麗麗自始至終沒有再提小喬一個字。關於小喬,她一字不提。她甚至都沒說夏小羽……她站在那裏,雖一手牽著孩子,但目光裏卻透著一種堅毅。

臨走前,衛麗麗說:吳總,我查過賬了。目前,公司投資的其他項目都是負數。贏利的隻有一家,厚樸堂。國棟一直在挖東牆補西牆……現在,從賬麵上看,你已成了厚樸堂最大的股東。

我有些吃驚,說:是麼?

衛麗麗鄭重地點了點頭。接著說:你多保重。這一段,公司有些亂。還有些善後事宜……回頭我再來看你。大夥還都等著你回來呢。我想,國棟肯定是想把這一攤全交給你的。

我抬起頭,望著她,說:你讓我考慮考慮。

在眼科病房裏,我終於找到了對付疼痛的方法。

我每晚吃兩片安定,這樣就可以睡上四個小時……在這四個小時裏,我可以忘記自己,忘記曾經經曆過的一切。

黎明時分是最難熬的。每到黎明時分,你醒了,你仍在病床上躺著,有一絲風從你蒙著紗布的眼前刮過,剛有了一點涼意,可你的“思想”已經行動起來了。它在走,它一走就走得很遠很遠……它常常去追逐那輛大貨車,就像電影膠片一樣,一次次地回放,他不知道那輛大貨車究竟是怎麼回事。沿著這條線,它又會追到過去的一些事情……如果時間能退回去,那有多好。

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後,你知道我最想幹什麼?我想說話了。與陌生人說話。在此後的那些日子裏,我蒙著一隻眼,每天在眼科病區走來走去……那時候,我最先認識了九床。爾後又認識了十一床。

九床的這位,比我年齡大一些。他姓許,人們都叫他老許。老許胖胖的,常穿著一身藍色的中山裝,無論天氣如何,他的每一個扣子都扣得整整齊齊的。出來打水的時候,走得很慢,有時候他也捎帶著給人打水,放水瓶時,小心翼翼的,給人以很穩重的感覺。可我,每次見老許的時候,都覺得怪怪的。也說不清怪在哪裏。

有一天,老許在醫院走廊的過道裏叫住了我:兄弟,你來。你來。

於是,我走進了老許的病房。老許是一個很講究的人。病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小櫃上的茶杯、藥瓶也都擺得很規範,每個藥瓶上,都貼著他寫的字條,那是每次該吃的藥量和次數。見我進來,老許搬過一把椅子,說:坐。爾後他盤腿坐在病床上,問:老弟,聽說你的眼……

我說:車禍。

接著,老許把自己的一隻眼從眼窩裏摳出來,說:玻璃的。

我怔了一下,說:玻璃的?

他說:進口的,有機玻璃。

我大吃一驚,老許真是個聰明人。他居然看出了我的疑惑……

老許是學中醫的。他在中醫學院上了五年。畢業後,分到一個縣級醫院當中醫大夫,那時候他還是很有雄心的,一本《本草綱目》他都能整段整段地背誦下來……後來,他一個同學當了院長,院長很器重他,提拔他當了院裏的辦公室主任。(老許問我: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當然是好事。有人器重你,你不能說是壞事吧?)老許當辦公室主任一當就當了二十五年。他當辦公室主任也就是管管後勤、寫寫上報材料什麼的。有時候,上邊來了人,也陪著接待,喝喝酒……就這樣,一天一天,倒把業務給荒了。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裏,醫院先後換過好幾任院長,有脾氣躁的,也有小心眼的,由於他為人可靠,不占不貪,也都應付過去了。後來調來的這位院長霸道些,把什麼事都攬了,不讓他管事了……他想,再過些年我就退休了,不讓管就不管吧。所以,有一段時間,他上班就是打瓶水、泡杯茶、看看報,下班打打太極拳什麼的……一直沒出過什麼問題。去年,也就是去年秋天,他在辦公室裏坐著,看院子裏的樹葉落了,滿地黃葉,金燦燦的。他說,也不知哪根筋起了作用,他合上報紙(也許是那一天的新聞沒什麼可看的),還愣了一陣兒,這才站起身來,去門後拿上一把笤帚,到院子裏掃地去了……他是院裏的辦公室主任,院裏有專門分管打掃衛生的勤雜工,不用他掃地。要說,他已十多年沒掂過笤帚了,那天偏偏拿起了笤帚,到院子裏掃樹葉去了。本來,掃了也就掃了,他把樹葉歸置成一堆,明天早晨自會有人收拾。可他又多此一舉,他怕萬一起了風,把樹葉給吹散了。於是,他念頭又起,索性點了把火,想幹脆把樹葉燒了算了。燒就燒了唄,他還怕燒不透,可當他拿起一根樹枝,低下頭去,扒拉著……這時偏偏起了一陣旋風,隻聽“嘣”的一聲,樹葉堆裏有一個藥瓶炸了,很小的一個細脖子眼藥瓶,把他的一隻眼給炸瞎了。

他說,二十五年來,他第一次關心樹葉,就炸瞎了一隻眼。

在眼科病房裏,人人都害怕鏡子,可人人都是“鏡子”。

正因為遮住了眼,我們憑感覺在“鏡子”裏相互看著,感覺就是我們認知的寬度。我們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吃飯時敲著碗,以聲辨人,用耳朵當眼使。雖然同病相憐,但還是不由地相互打聽著更重些的病人,以此來寬慰自己……十一床是後來才認識的。

一天夜裏,我眼疼得睡不著,煩躁,跑到樓道裏,想偷著吸枝煙……這時候我看見了十一床的老餘。聽人說,老餘是從鄉下來的,是個果樹專業戶。老餘四十來歲的樣子,習慣性地綰著一條褲腿,身子趴在玻璃門上,從左邊移到右邊,又從右邊移到左邊……正往外看呢。我聽人說,老餘患的是“視網膜脫落”……老餘其實什麼也看不見,老餘是用“心”在看。

我說:老餘,吸枝煙?

老餘說:謝謝,不抽。老餘的臉貼在玻璃上,身子移動著,仍趴在玻璃門上往外瞅……

我說:老餘,你看什麼呢?

老餘說:蚊子。外邊草多,肯定有蚊子。

我詫異。不知道老餘為什麼看蚊子?病房裏有規定,夜裏十二點鎖門,門是鎖著的。病房外的蚊子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時,老餘說:兄弟,你幫我看看?那邊,模模糊糊的……是不是個影兒?

我湊上前去,說:你找什麼呢?

老餘說:我兒子。病房裏不讓陪護,我兒子在外頭呢……

夜已深了。我趴在玻璃門上,往外看了一陣兒,隻看見了路燈,昏昏的路燈,還有一些花草,什麼也沒有看到。

老餘說:看見我兒子了麼?

我搖搖頭,說:什麼也沒有。

老餘往地上一出溜,就地在玻璃門旁坐了下來。喃喃地說……說話立秋了,就夾了個席,還有個毛毯,別凍著了。

往下,老餘告訴我說,他承包的地上種有一百棵桃樹,一百棵梨樹,一百棵蘋果樹,都掛果了。是給兒子種的。他說,今年的果結得特別多,特別稠。果兒一個個都用塑料袋子罩著,一個果兒包一袋兒,比侍候女人還精心呢……他說,收成好,可也怕果兒生蟲,每隔十天半月都得打一次藥,打的是“樂果”,按比例配的。他說他那天一共打了九十七棵蘋果樹,還剩三棵沒打……那天確實累,他想打完算了。可打著打著,頭一暈,眼看不見了。你說,好好的,眼看不見了。就趕緊上醫院,縣醫院看不了,就來省裏,一查,說是“視網膜脫落”,這叫啥病?

往下,老餘說:這些果樹都是給兒子種的。兒子今年上大三,明年就畢業了。他想考研究生……

我說:這是好事。

老餘說:兒子很努力,假期都不回家,肯定能考上。我說了,幹脆一直往上讀,讀個博士。你說,我們餘家能出個博士麼?

我安慰他說:能。一定能。

老餘說:三百棵果樹,送一個博士,也值。

就在這時,西邊的門開了,呼啦啦進來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推著一輛放有擔架的醫推車……那是又有急診病人送進來了。

這時,老餘聽見人聲,知道門開了,趕忙起身……可他站了幾次都沒站起來,我上前扶他一把,他喃喃地說:腰,你看我這腰……站起後,他沒把話說完,就一隻手撐著腰、一隻手扶著牆,往西邊摸著走……他是找他兒子去了。

一個月後,病房過道的走廊裏放著一布袋蘋果……據說,這袋水果是老餘的老婆奉老餘之命從一百多裏外背來的。她背來了一布袋“落果”,說是送給醫生和護士的。可護士們全都不要,大約嫌是打過藥的,還是“落果”(好果還長在樹上,老餘也不舍得送),就放在過道裏,誰都可以吃……

在眼科病房裏,一些老病號,住得久了,跟醫生護士相互熟了,說話也就隨便些了。這天,來打針的護士小張說:老餘的兒子太不像話了。

我問:怎麼了?

小張說:老餘種了三百棵果樹,卻從未吃過一個好蘋果。你想想,連給醫院送的都是“落果”。好果子都賣成錢,給他兒子上學用了。可他這個兒子,不爭氣,天天在醫院對麵的網吧裏打遊戲。整夜打,白天來晃一下,根本不管老餘……老餘不知道,老餘還誇他呢。

我說:他不是給老餘打過飯麼?我見過他一次。

小張說:就打了一次飯。再沒來過。

我說:老餘不是說,他兒子學習很好,要供一個博士麼?

小張說:博士個屁。護士長的愛人就是那所大學的。早打聽了,說這個名叫餘心寬的學生……都大四了,好幾門不及格,天天打遊戲。

我說:老餘……不知道?

小張說:沒人敢告訴他。老餘還做著博士夢呢。可惜了他那三百棵果樹。

老餘患“視網膜脫落”,剛剛做完手術,兩眼蒙著,每日裏摸著走路,隻吃饅頭、鹹菜……可他很快樂。他逢人就說:餘家要出個博士了。

人們也迎合著他,說:是啊。多好。

小喬看我來了。

我萬萬想不到,小喬會來看我。

這一天,小喬穿得很素。這在小喬,是從未有過的。小喬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職業裝,正裝,是那種很規範的套裙。她把自己包裹得嚴嚴的,既未露胸,也未爆乳,頭發也一改過去,梳成了有劉海的那種學生頭。她的指甲洗得很淨,沒有塗任何顏色。她人也瘦了許多,顯得有些憔悴……她手裏捧著一束鮮花,站在我病床前,輕輕地叫一聲:吳總。

我扭過身,很吃驚地望著她,說:小喬,你……怎麼來了?

小喬說:在您手下工作了這麼多年,來看看你,不應該麼?

一時,我心裏很溫暖,也不知該怎麼說了。我說:謝謝。謝謝你。

這時候,小喬眼裏湧出了淚水,小喬說:吳總,一聽說你出了車禍,我頭皮都炸了。怎麼這麼倒黴呀?我都擔心死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說:沒什麼。都過去了。

小喬說:是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吳總,公司上下,都在誇你呢。

我笑了笑,搖搖頭,說:我都離開這麼長時間了……誇我什麼?

小喬說:誇你是高人。不戰而勝。現在你是厚樸堂藥業的第一大股東了。

什麼叫“不戰而勝”?好像我搞了什麼陰謀似的。我知道,小喬說的是股票,對此我不想多說什麼……

小喬的眼眨了一下,那股機靈勁又泛上來了,說:大家都知道,您是好人。您是被排擠走的。當初,您給公司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你說離開就離開了,一點也不抱怨。現在,大夥都明白了,你是真人不露相,大手筆。一定是有高人指點!你身後那人,是位……高官吧?

我隻是笑了笑。我說了,我不解釋。

小喬說:前幾天,還有人說,吳總若是不走,公司絕不會出這樣的亂子,董事長也不會……可隻有我知道,那一年在北京,我就看出來了,吳總是高人。走的正是時候。不然,也會受牽連的。

我趕忙說:話不能這樣說。事既然出來了,就不要再……是吧?

這時,小喬說:吳總,有些話,我沒法跟人說,說了也沒人信。也隻能給您說……公司出事,首先被牽連進去的,就是我。我是代公司受過。吳總,你不知道,我在裏邊受那罪,真不是人過的。一天到晚,一個大燈泡照著……你說我一個弱女子,招誰惹誰了?可頭一個被人帶走的,就是我呀。那時候我還在北京,一出門就被人戴上了手銬,丟死人了……整整把我關了一個多月時間,我硬撐下來了。你可以打聽打聽,我在裏邊,守口如瓶,沒有說過公司一個“不”字。無論他們怎麼逼我,怎麼威脅我,我都不說。可以說,我沒有做過一件傷害公司的事情。可後來,董事長出了事……這能怪我麼?

說著說著,小喬哭起來了。小喬哭著說:吳總,你不知道,衛麗麗這樣的女人,心比毒蛇還狠!現在,她在公司一手遮天。她是怎樣對我的,您知道麼?她把我給開了。不但一分錢不給,還到處散布謠言,說我……我冤哪,我比竇娥還冤!

小喬說:您不知道衛麗麗那個狠勁。您別看她平時裝作小鳥依人的樣子,說話嗲聲嗲氣,那都是裝的。現在她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一手牽著個孩子,就像手裏托著“尚方寶劍”似的,那腳步聲咚咚的,一個樓層都能聽到……啥人哪?

小喬說:其實,她跟駱董早就分居了,都分居多少年了。兩人一直鬧著要離婚呢,就差一張紙了。這公司上下誰不知道?現在,駱董一死,你又不在……她打扮得光光鮮鮮的,上山摘桃子來了。吳總,我說句心裏話,雙峰公司是你和駱總一手創下的。要是你接,大家都沒有意見。可她,憑什麼?!

小喬說:衛麗麗這個人,你是沒注意,她這人陰著呢。她到處敗壞我的名譽,說我勾引駱董……你也知道,駱董這人,平時大大咧咧的,好開個玩笑啥的,沒事拿我們這些下屬打打牙祭。說白了,就是他真想跟我好,那也是……吃個豆腐,僅此而已。你說,我是這樣的人麼?

小喬說:吳總,你可得給我做主啊。有件事,你是知道的。就那個暴發戶,做房地產生意的,那個肉包子臉的宋心泰,提著一箱子錢,哭著跪在我的門前,非要包我。我拉開門,吐他一臉唾沫!我要真是那樣的人,有心想勾引誰,還輪到她這樣對我?哼,駱董早跟她離婚了……唉,我這人,還是心太善。

往下,小喬又壓低聲音說:吳總,你離開得早,有些內幕情況你可能不清楚。這次公司出事,主要是夏小羽鬧的。夏小羽是老範的情人,跟老範好了多年了,鬧著非要一個名分。她都鬧到省政府去了,弄得老範下不了台。還有一件秘密,你知道麼?這夏小羽,表麵上看,文文靜靜的。其實,心裏也狠著呢。據說,我也是聽別人說,有一段時間,夏小羽竟敢攛掇老範的下屬,說是要雇黑道的人,把老範的老婆弄到深山裏去。就是說要找人害她了……哎呀,這裏邊太複雜了。

我吃了一驚,我實在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再說,她一會兒“您”,一會兒“你”的,把我弄得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接著,小喬說:你知道麼,夏小羽判了。老範也快了。

是啊,駱駝最終並沒有保住誰……

後來,範家福還是被“雙規”了。範家福先後一共讀了二十二年書。他先在國內大學讀書,爾後又不遠萬裏去美國深造……本意是要報效國家的,卻走著走著又拐回去了。在過去的一些日子裏,範家福經過千辛萬苦,先是把他母親給他經心縫製的對襟褂子換成了小翻領的中式學生裝,爾後又換成了美式西裝,再後是美式西裝和意大利式休閑茄克換著穿……如今又脫去了茄克衫,先是換了件黃色馬甲(未決犯),據說很快就要改穿綠色馬甲(已判決)了……更早的時候,每到夏天,他都會在老家的田野裏,幫母親一個坑一個坑地點種玉米;後來他在美國獲的也是農學博士,博士畢業回國後,他又分到了農科所,成了一個全國有名的育種專家,培育過“玉米五號”;到了現在,據說他身穿一件黃馬甲,坐在監獄的高牆後邊,麵對鐵窗,一次次地大聲說:報告政府,我想申請二十畝地,回去種玉米……範家福走了這麼大一個圓圈兒,這能全怪駱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