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話(2 / 2)

“朕無力幫你,朕對不起你。”說到這裏他緊握拳頭,手背因用力變得青筋凸起,關節也泛起了白色。

隻這一句話就足夠了,他也有他不得已之處。

“第一次見到你,朕就發現你是個聰慧的女子,知道自己該走怎樣的路。”他黯然地說。

“朕知道自己不能保你周全,所以隻好順從你的意思,放你一條生路。隻是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朕做不得主。”自責的語氣隱藏了太多的無奈,讓人聽了無不動容。

高祖征戰多年,漂泊不定,聖上年幼時看多了血腥廝殺,過著動蕩的生活。聖上登基後太後朝堂聽政,事無巨細均要回頭問過母親的意思,甚至掌管大漢兵馬的虎符也在太後手中。他這個聖上當得名不副實,無力左右任何事情。

“還記得你跳的那個翹袖折腰舞麼,那是朕小時候看過最美的舞蹈。戚夫人美得驚人,舞得炫目,父皇在世的時候總是拍著桌子擊打鼓點為戚夫人伴樂,那時候我覺得戚夫人就是傳說中的女媧娘娘。”聖上說起戚夫人時的神情美好而向往,似乎回味著年幼時最心愛的卻得不到的玩具。

突然他神色黯淡:“隻是後來再看見戚夫人已經是人彘了。朕無法想像那嗚咽滾在汙物中的人球竟是當年讓人驚豔的戚夫人”

我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索性默不作聲,聽他絮說。

聖上似好久不曾有人聽他說話般,獨自呢喃著:“看見你跳那舞,朕以為是戚夫人回來了,以為一切醜陋都不曾出現在朕的眼前,那些不過是一場噩夢,母後還是朕年幼時慈愛的母後。後來才發現那其實不過是朕自欺欺人罷了。”

“聖上,節哀。”我悄聲安慰。

“其實朕很想你,又怕給你帶來危險,隻得借著去看嫣兒的機會好好地看你”他把心中憋悶已久的事全吐了出來。

我怎能不感動,堂堂帝王居然需要挖空心思找借口看我,如此心意已經重於一切了。

他長歎一聲:“其實朕也想過要給你個名分,光明正大地站在朕身旁,隻是你那天說的風霜相逼讓朕害怕失去了你。”他鼻音沉重,似有不舍。

當然不能那樣做,那樣如同置我於烈火之上,且不說太後如何,單是後宮的眾多女子怕也難以應付。

突然他將我緊緊擁入懷中,期冀地說著:“不若朕同你逃出這囚宮,尋個偏僻的地方,過個安穩平靜的日子,好麼?”

那種空夢繁花般的日子,也是我渴盼的,與心愛之人攜手相伴,笑看雲起,再無世間煩擾,從此歲月靖好,執手偕老。隻是這夢遠得不可觸及,我已然深陷宮闈爭鬥無法脫身,自由也變成了需以生命換取的昂貴期盼。

我搖搖頭,他震驚:“你不願?”

“並非不願,隻是奴婢不能。”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自己的憂慮。空想無用,一切都不可能付諸實施,嘴上說的再美又能怎樣。

他的眼神驟然黯淡,顯然他也知道,那不過是偶爾閃過的一絲奢望,不過我這般冷靜的拒絕也傷了他作為男人的心。

空氣一下子僵持著,我懊惱自己說話無所顧忌,他感歎自己的幼稚。

彼此擁著卻再無話可說。

不到寅時,福公公在殿門外清了清聲:“聖上,是否送蕭清漪回未央宮。

還在假寐的我猛然起身,竟然忘記時辰,如果被人看見必然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聖上也起身坐立,不滿地答道:“慌什麼,準備車輦吧”

再度望向我,抬手幫我梳理散亂的發辮。因是和衣而臥,衣裙上布滿了褶皺,他低頭用力撫平,又抻了抻裙擺。

長歎一聲:“走吧,一切小心。”雖有不舍,卻又不得不放。

我不能起身告退,隻能由兩名太監披上毯子抬出淩霄殿。

幾乎在他為我整理衣服時我就以為他是我此生的良人,風霜相逼也罷,孱弱無能也罷,我都願意為他踏入紛爭後宮,拚出個出路。

還未回神,已坐在車中。車走得很急,顛簸得厲害。

剛到未央宮,寅時更漏響起。

未央宮門微啟,我心裏了然,未央宮中除了太後的人,原來還有聖上的人在。

兩名小太監慌忙地抬上我,貼著門進入,疾步進入內殿。

走到床榻旁,掀起紗幔。我一眼看見嫣兒,夜深微朦,我仔細端詳許久,還好嫣兒沒醒。

那兩名小太監將我輕輕放下,俯身告了個罪,轉身離去。

我回頭看著嫣兒,心中百般滋味。自然又是一番愧疚。

一夜的折騰倒也困乏了,剛挨上枕頭眼睛就不聽使喚地想要合攏。

算了,天大的事也要明天再想,今夜必然好眠。

須臾片刻,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