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話(1 / 2)

那些太監用盡全力抽打的傷好得奇慢,十天過去,也隻是能翻身而已。嫣兒以我需要養傷,她獨自一人害怕為由留我在棲鳳殿同住。

血洗未央宮一事似乎很快就被忘記,而其他後宮嬪妃也全然不知。想來那太後身邊的齊嬤嬤也是狠辣角色,手法利索辦事穩妥。

對錦墨的思念和愧疚讓我極少進食,原本就清瘦的身量愈加病意十足。

雖然如此,卻沒忘記幫嫣兒添加棉絮。嫣兒在一次想要出殿散心的時候被幾位眼生的嬤嬤們攔住,才知道太後的禁足令。

從此嫣兒想要曬曬太陽也是奢望。

每天白日我和嫣兒對視,苦笑著各自拿著竹簡來看,盼時間飛渡。夜裏就相伴同睡一床,彼此有所照料。

還在長身體的她沾枕就睡,而我則輾轉反側,想起錦墨無法輕易入眠。

是夜,三更天的更漏聲讓我回過神,原來到了這個時刻。我長歎了一聲,想躺下休息,但酸澀的眼睛卻總合不上。

門外有開啟宮門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因夜靜顯得悠長。

都這麼晚了誰在開宮門?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外麵。

好像有兩個人悄然走進殿內,我驚得想要大聲呼救。

一時間聲未出口,一方白色的團龍手帕已然蓋在我的臉上。

團龍手帕?我決定閉嘴。

兩個人輕輕掀開被子,另用大毛的毯子將我裹住,抬出殿外。

蒙著帕子的我,順著帕角往下看,抬我的人身旁都掛著福瑞掛佩和宮禁門牌。看來是聖上身邊的內侍。心頓時安穩了些。

出了宮門,將我放上綺麗宮車,這春恩鳳鸞宮車是妃嬪奉詔侍寢時乘坐的。我猶豫了一下,卻強扭不過,隻得斜歪著靠在車壁。

宮車四周掛著叮當作響的掛飾,車啟動時隨車搖晃起來,甚是好聽。我冷笑,這是多少後宮女子夢寐以求的聲音,榮辱寵衰都依靠此聲往返相伴,也許隻有幾次就再也聽不見。後宮最不值錢的就是美貌,稍縱即逝,舊人哭新人笑的曆程從來都是周而複始,源源不斷,我不想當這其中的一個,也不能當。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車停下來。

福公公守在淩霄殿門外,見春恩車到,叫人抬我下車,送入殿內。

由於被人仰抬著,我目光所及盡是淩霄殿的巨梁,大紅的巨梁上盤著赤金長龍隨我移動而前行,怒目橫視,飛爪噴霧,身上的龍鱗片片匝起。

幾人將我側放在榻上,我掀去龍帕,回頭望去。

萬龍榻在殿東靠窗位置,嵌碎銷金的方磚如鏡般長綿不見頭,每十步就是孩兒臂粗的騰雲繞龍的紅燭。十二扇通天落地的白羅綺紗被鑲金漢白玉的掛鉤挽起,讓大殿顯得肅穆。榻前一個福字紋雙耳銅香爐正渺渺地吐著香氣。

背著燭光,一個黑影走來。定睛一看頓時窘了,強撐著想要見禮。

聖上走到榻旁將我攬住,回身脫鞋坐在榻上,擁我趴在他胸口。

此時的他穿著白色的寢衣,微熱的體溫帶著藥味傳給我,我心鼓敲個不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奴婢身有傷病,不能侍駕。”

“朕知道,隻是想找你過來說說話而已。”他的臉上閃過異樣紅暈,淡笑著如青澀少年,抬手往耳後幫我抿去了亂發。

我順著他躺臥的姿勢輕附在他胸前,他凝神望我。

“害怕了嗎?”他輕聲相問。

我不語,隻是搖搖頭。

一時想不出話來講,隻是低頭扭著他的衣角。

“你看,今天的夜色多美。”他助我翻身看向窗外,將雙手環住我腰,將我包圍在他的氣息裏。

窗外月還是滿的,月色極明。淩霄殿外的萬物都淡淡地披上了黃色的光暈。遠處有上林苑的後山層巒疊嶂,幽暗得讓人向往。遠處未掃的殘雪瑩白無瑕,仿佛人世上從來都是如此幹淨,沒有肮髒。

一陣夜風經過,吹得人寒冷,微微抱緊雙臂,卻因為舍不得景色不肯關窗。

突然被風嗆住了嗓子,猛咳起來,眼淚都因咳嗽溢出。

他細心地將被子給我蓋上,把窗子合上。

已有宮人把那層層疊疊的紗幔放下,隱隱的如雲端霧裏。

許久誰都沒說話,我隻能感覺溫熱的氣息吹在頸項,癢得心亂如麻。

“委屈你了。”他低沉的聲音夾雜著無限的痛惜。

區區幾個字讓我連日來的憋悶與痛苦仿佛如噴薄的井水迸了出來,伴隨著渾身劇烈的發抖淚如泉湧,這樣搜腸刮肚的哭讓我幾欲昏厥。

他默不作聲,隻是扳過我的身體,讓我趴在他的胸前哭個痛快。

良久後哭得沒了力氣,才發現他胸前的寢衣已經被淚水暈濕了大片,抬頭看他,他也癡癡地望我。

“奴婢失儀了。”我收拾了淚水強忍下心中無盡的哀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