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嘴帶笑,任由押解的太監拖著前往暄暉殿。
太後禮佛,王後仁慈,偌大代宮沒有冷宮。這暄暉殿常年無人,清冷多塵,連被褥也沒有,深坐其間,空蕩蕩頗有廣寒月宮的意味。
手腕有些疼痛,擼起袖子,青紫痕跡交錯,用力還真大。
現在無心顧及其他,揉搓雙腕,仔細琢磨賜酒的深意。
代國逃過一劫,卻未必是好事。這種賞賜越多警告的意味越明顯,不知哪次動了真,結果了大家的性命。劉恒的隱忍已經接近完美,卻仍無法化解太後心中的鯁刺:越是謙卑,她越是擔憂。
劉恒會稱帝麼?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對權力表現得避而不及,一切也都像是無欲無求,隻是這是否是他的真實想法,或許他早想取劉盈而代之,隻是在等待機會,忍下全部屈辱,等待一舉勃發的機會。
雙腿冰冷,抱起取暖,需要多久才能出去,就看戲怎麼發展了。
寒月登穹,已經圓了。
竹簾掀起,黑影閃身而入,靜謐的大殿中隻有我倆,呼吸清晰可聞。
他近在咫尺卻不說話,隻是凝視我。他的眼眸幽深無底,什麼都無法看清。
他忽然莞爾,漫不經心地說:“看來沒事,白擔心一場。”
“那些人呢?”我輕問。
劉恒一笑:“自是溺於溫柔金銀鄉。”
他伸手撫摸我的麵龐:“怕麼?在你喝酒的時候。”
不怕,當然不怕,我已經喝過一次了。這話在心中閃過,激起一絲笑意:“有些怕,不過所幸無事。”
劉恒的手明顯有些僵硬,表情陰冷,目光如霜:“你若死了……”
“又能怎樣?”我淡笑戲問。又能怎樣?代國羽翼未豐,劉恒年少,無力擔起揮戈西征的大任。他不會為我冒險,至少現在不會。
劉恒的目光冰冷,看著心寒。
他拉過我手,將它貼在胸口:“這種賞賜每年一次。從本王分封至此已經九次。”
我不寒而栗,原來代國君臣年年活在殺機之中,稍有錯步就粉身碎骨,一次已經如此膽戰心驚,九次該是怎樣的折磨淩虐。心微微一動,卻是憐憫,將手縮回,輕輕拍撫他的後背。
他僵直身體,訝異我的行徑。我有些尷尬。
顧言其他,遮蓋無端做的失禮舉動:“你何時知道酒裏無毒?”
他清清嗓子,神情也變得純淨:“一早就知道,隻是連累母親和本王一起受辱,心有不甘才喝得緩慢。”
不必問代國在漢宮是否有耳目,從杜戰對我百般測探時已可知曉。處處算計處處殺機,都是暗湧於心,表麵和美罷了。
薄太後就真的不知麼?我不以為,她的篤定也讓人懷疑。並非我冷血,隻是八次的安然脫險,她的心中定有些計算:劉盈尚在,太子康穩,呂後暫時不會下手,才會那般堅忍。
這是一場大家參演的好戲,人人裝得無辜,隻是成全了我,分得了劉恒些許真心。
“聆清殿秋後陰冷,明日給你換個地方吧。”劉恒的關切溢於言表。
“那裏很好,嬪妾獨愛那片風景,不換。而且嬪妾尚在戴罪中,也不適宜更換宮室。”一番推卻意在點撥劉恒,現在放我出去會引起懷疑。在知道誰是太後派來監視的耳目之前,我不能以犯險。
“好,那本王明日讓他們過來收拾一下。”他仍不肯如此待我。
心中一暖,嘴上卻說:“也該降個位份,就是良人吧。”
劉恒並不答話,站起身來,直直看我,怔然許久,點點頭,轉身離去。
翌日清晨,代王手諭傳到,竇漪房降為良人,戴罪暫押暄暉殿。
靈犀被侍衛拖來,瘦小的身子顫抖著俯於地麵。我走到近前將她扶起,她咬唇定定地看我,哭得無聲無響。
“奴婢以為再也看不見娘娘了,嚇得奴婢一晚都沒睡。”隔了許久,她才啞著嗓子出聲。我一麵為她拭淚,一麵輕聲安慰:“我這不是好好的,哪裏用你這麼多的眼淚!”她挺起麵龐,眉目間盡是擔憂。原來有人關心的感覺如此之好,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都讓我格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