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當我不睡時,我也能感覺到靈犀的輾轉。情愈切,傷得愈深,我該以靈犀為鑒麼?
急馳五日,終見巍峨的長安城。那日離去時為蕭清漪撒落的清蒙細雨已經不見,而如今我以代國王後的身份,以我從未想過的方式重新踏入天闕。
車隨人流慢慢進入城門,心卻開始慢慢升起怯意。
當時隻顧焦急,卻根本忘記了最最重要的,憑什麼認為太皇太後就會把錦墨交給我?她不會給。
滿腔的熱情,在此刻消散得一幹二淨。
錯了,全錯了。
我有些慌張,原本打定的主意似乎有些動搖。宮門在望,我何去何從?
杜戰停住了馬車,掀開簾子,回避著靈犀的目光。
紅牆金瓦,熟悉而又陌生。不管如何,還是回來了。
低頭順著靈犀準備的小凳走下馬車,目及之處,幹淨平和。
兩個月前,這裏曾經發生過親人之間的廝殺,逼宮;兩個月後卻是如此不露痕跡。也許世間的事都該如此,過去了就當不曾發生,不必勞心勞力去尋求真相,畢竟那真相極其醜陋也會讓人極其難堪。
靈犀向光華門的侍衛亮出腰牌,我低頭,故作不見。
杜戰於遠處看著我們進入的身影,我回頭,直直地看向他。
雖是一身便裝,仍是颯爽英姿,器宇軒昂。
我莞爾一笑,深深俯身一拜。
不管為何他沒有動手,卻給了我一次生路,也能讓我盡力去救錦墨性命。為此,他也該當得起這一拜。
杜戰見此有些愕然,神情一變,目光也變得狐疑。
我巧笑,他還是誤會了,一麵拉過靈犀,一同走進宮門。
亥時,才入內宮,齊嬤嬤悄然帶路,我第五次進入建章宮。
黑色的軟羅紗幔,半舒半攏,模糊著人的視線。
床榻上斜躺著操縱大漢半世的太皇太後。
枯槁而蒼白的麵容,黯淡而無神的鳳眸。
曆盡滄桑的她,成就霸業的她,掌控宮闈的她,慈母心懷的她,已是彌留之際。
我輕輕俯身下拜,再沒有以往的惶恐。
權利、地位,都是好東西,它們可以讓一個卑微的小宮女變得無所畏懼,再也不怕突然而至的茶杯,再也不用為求生費盡心力。
齊嬤嬤緩慢走到鳳凰榻旁,俯趴在太皇太後身邊,低聲說著。
那沉重的人兒,依舊沒有聲音,隻有嘶啦嘶啦的呼吸聲,刺耳難聽。
我起身,無視齊嬤嬤警告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床榻邊。
那雙微睜的雙目比我想象的要有精神,似乎因為見到了我,才變得有神。
她抬起手,喚齊嬤嬤將她扶起,深靠在榻邊,又拉住我坐在榻邊。
齊嬤嬤服侍太皇太後喝了些茶,慢慢地再用枕頭倚在她的身後。
近近地,我看著她。八年前,她還是雍容華貴、高高在上的太後,如今濃重的宮粉已經無法掩蓋麵容上的溝壑,花白稀少的發散亂地披散在身後,蒼老比尋常婦人更甚。
宮闈中取勝如何?朝堂上掌權又能如何?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青春易逝、紅顏遲暮,耗盡心力到最後也隻能早早歸去。
“你來了。”此時的她已沒那日的淩厲,慈笑著,如同看著遠嫁回門的女兒。
我低頭,笑著:“臣妾也是一時心急,未曾通稟就擅自回宮,太皇太後莫要怪罪。”
她搖頭苦笑:“還說什麼怪罪,能來看哀家,已是比許多人還強些。”
齊嬤嬤在旁,目光瞥過仍舊跪著的靈犀,一言不發。我終還是把靈犀帶來了,她無奈,卻已是不能後悔。
“劉恒如何?”恍惚間,竟像是母親詢問出嫁遠方的女兒,關切得讓人羞澀。
我有些懵然,緋紅了麵頰:“他很好,待臣妾也不錯。”
“哦!”她聽到此處,急咳不已,齊嬤嬤上前拍撫她的後背,許久才緩和下來。
“不錯已是幸事,你的命要好過哀家。”她笑著,深吸口氣接著說,“當年哀家與高祖夫婦數載都沒有過‘不錯’。他是潦倒落魄,哀家是待價而沽。雖得成親,卻忙於並肩攜手,沒有過閨幃之樂。這點你強過哀家,劉恒雖是年少,卻是最知道疼人的時候。”
一番話說得我盈盈含笑,無法答話。
“此次來了,要待多久?”太皇太後起身,雙目微赤,鼻音似有沉重。
心驚,輕笑著:“臣妾割舍不下孩子,明日就回。”
“既然進來了,就別出去了,在偏殿休息吧。”她闔上雙眼就再不出聲。
眼看她再無下文,我有些急切,起身賠著笑道:“行程急促,臣妾想去看看妹妹錦墨。”
“看後呢,還想帶走是麼?”太皇太後依然闔目,聲音卻強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