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橫視那個內侍,他有些畏縮。我還想抬頭對嫣兒說些什麼,卻哽噎在喉嚨裏無法說出,還說什麼呢?感謝?辯解?此時的她都不需要。而她需要的,卻是我不能給的。
仍在沉吟,卻被一雙枯槁的雙手抓住了腳踝,大紅的蔽膝裙擺襯著那嶙峋的皓腕讓人看著刺目。
“娘娘,皇後娘娘,竇娘娘,救救嬪妾,嬪妾不願意去北宮。”哭得撕心裂肺,卻是討饒。
我定了定神,原來是她。
陳夫人已經不如當年風光了,如今的她雖隻比我大上三五歲,卻是如花甲婦人一般。
嫣兒絕美的臉龐上滿是不屑,仿佛陳夫人的卑膝討饒玷汙了惠帝的英名。
我低頭,用力將腳撤出。
她匍匐向前,仍是想要拉扯住唯一的希望。
果然還是從前的模樣。連嫣兒都不曾有了希望,她憑什麼就篤定自己會獨得我的青睞?
“嬪妾家父陳冀,是驃騎將軍,從叔父是左相陳平,還鬥膽懇求皇後娘娘發還娘家。”她顫著聲音說道。
發還麼?倒是聽過有此一說,高祖臨崩時曾讓呂後將寵幸過的妃子發還,不過卻勒令終身不許再嫁,隻是陳夫人似乎忘記了——呂後,一個都沒有放!
我淡淡冷笑,回頭看往遠處所站的左相陳平,那縷白髯掩蓋了他的心機。
舍給陳平麵子,還是讓劉恒破例,都不是我心所想。
隻一句淡淡的:“你認為可能麼?陳夫人?”
她聞聲,一震,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慌亂的眸子終於看清楚我的臉龐,登時委頓在地;想了想,又疑惑地爬了上來,不確認,不確定,她仔細地看著。
我心底冷笑。
七年的時光,我已從淡然的女子變成了淩厲的婦人,華貴衣飾下再沒有當年的清逸淡雅,她還能認出來麼?
終於,思量了許久,她蹙著的眉還是放了下來。
故人又如何,還是無法躲過被驅趕的命運。
我抬眸,望著陳平,冷冷地笑著,以劉恒的仁孝之名來博取陳夫人的放還,是麼?可惜,那樣的好名聲卻不是我的。既然我救不了嫣兒,又何妨再添一個人為她做伴兒?
後退兩步,輕聲說道:“恭送太後娘娘移宮!”
嫣兒笑著,對我也隻有那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她頭也不回地北行,身後的諸多宮人也隻能跟隨,細碎的腳步聲一路在我麵前穿過。我卻隻看著那個麗致輕盈的身影,白衣翩翩,猶如當年誤以為我背叛時走得那般決絕。
我的確背叛了,打破了她還算舒適的昔年綺夢。
還在怔然,大批北行的宮人隊伍被人衝散,歪歪斜斜的,各自呼喊著四散奔逃。刺耳的尖叫讓人有些心悸。
那是一個散發的女子,也是身著白衣。橫衝直撞的,看起來有些猙獰。
靈犀輕跑幾步,將我擋在身後,喝令道:“為什麼還不快點抓起來?太不成體統,仔細驚了鳳駕。”
一些力大的內侍,衝了過來,遠遠地將那瘋女子捆了,摁倒在地,她仍嗚嗚地叫著。
我心一動,卻輕聲問著靈犀:“查建章宮了麼?”
她回頭,不解地問:“奴婢查過了,仍是沒有消息。”
我們入主漢宮時,已經沒有那日的血洗痕跡,曾經彌散的血腥氣味也全都不見。進宮的一路上,滿目的皇家庭院,雍容似錦,仿佛那是一場幽夢,不曾出現在此。
我命靈犀去打探過,建章宮竟是連一人也沒有留下,再去其他地方也是沒有消息,因為那日死傷過多,甚至連統計宮人名單的花名冊也是變得無用。
眼前的女子這樣的熟悉,一種身體的召喚讓我執意往前。
靈犀阻攔不住,隻能在我身前隨我步伐前進。
嗚嗚之聲越來越大,我的心卻開始慢慢收緊。
錦墨,是你麼?
散亂的頭發,嗚嗚作響的喉嚨,肮髒的衣裙,斑駁的血跡。
我額頭滲滿了汗水,斂低了聲氣:“錦墨?”
麵前的散發,讓她無法抬眼看我,卻依舊是嘻嘻嗚嗚。
我推開靈犀,蹲於那女子的麵前。
顫顫的將手指伸出,卻被她張嘴咬個正著,巨慟襲來,卻不是因為順著手指流下的暗紅血水。
在她咬我的一刹那,散發垂落一旁。
我看清楚了她的麵容。
錦墨。
被內侍用官靴踩踏扭曲麵龐的就是我的錦墨。
我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