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立就指著那顆黑痣,道:“你看到沒有?”
龍飛道:“是一顆黑痣。”
蕭立道:“表麵上看來是的。”
龍飛道:“這顆黑痣難道與一般的有什麼不同。”
蕭立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沉默了下去。
龍飛隻有等。
蕭立並沒有讓他久候,很快便張開眼睛,道:“說起來,這已是二十多年之前的舊事。”
語聲逐漸的平淡,蕭立激動的心情顯然已平靜了下來,接道:“詳細的日子我忘記了,隻記得那一年夏天某日,我與丁鶴在荒野走過,無意看見了一條黑蜥蜴!”
龍飛道:“黑色的?”
蕭立點頭,道:“不錯,是一條黑蜥蜴,那條黑蜥蜴比一般的蜥蜴最少大一倍,我平生最討厭蛇蟲鼠蟻之類的東西,很自然的挺槍刺去,當時,丁鶴曾經一再阻止!”
龍飛道:“為什麼?”
蕭立道:“他的理由是,蜥蜴並不是一種害蟲,而且那麼大的一條蜥蜴也實在罕有,殺了未免太可惜,也有傷天理!”
龍飛道:“前輩結果有沒有將之刺殺呢?”
蕭立點頭道:“我要做什麼事情,從來沒有人能夠阻止。”
龍飛道:“我那丁師叔當時是必很不高興。”
蕭立道:“他是有些不高興,不過吩咐是一會子,就笑了起來,對我說那條蜥蜴那麼巨大,也許已通靈,我將它殺死,隻怕它冤魂不散,去找我報仇。”
龍飛道:“哦?”
蕭立道:“這當然隻是說笑,我也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那之後不久怪事就發生了。”
一頓接說道:“首先就是玉郎的背後出現了這樣一條黑蜥蜴也似的痣。”
龍飛道:“前輩發現了這顆黑痣,是必會想起我那丁師叔的說話。”
蕭立道:“當時我實在嚇了一跳,也不知如何是好,無奈惟有靜觀其變,且看將來如何。”
龍飛頷首道:“隻有這樣子。”
蕭立道:“那之後幾年,倒沒有什麼,隻是那顆黑痣日漸明顯,小畜牲的性格亦日趨古怪。”
龍飛道:“是如何古怪?”
蕭立道:“他膽小畏事,一日比一日柔弱,但卻是處處仿佛與我作對一樣,譬如我叫他練武,他總是不起勁,有空就溜出去,看村前那個丘老頭雕刻佛像,甚至竟私下拜丘老頭為師,跟他學習雕刻。”
歎了一口氣,蕭立接道:“這方麵他倒是很用心,不久就上手,丘老頭似乎也看出他是一個天才,便將那幾下子壓箱底的本領完全傳授給他,到我發覺要製止時,已經太遲了。”
龍飛並不奇怪,好像蕭立這種粗心大意的人,要將他瞞住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蕭立歎口氣道:“丘老頭死後,小畜牲甚至接手替附近那些寺院刻起佛像,我一怒之下,就嚴禁他再踏出家門半步,誰知道他竟然在家中大刻蜥蜴,沒多久,居住的院落之內,放目全都是蜥蜴,大大小小,數以百計,他刻工精巧,簡直就像真的一樣,害得我一踏入他那個院落,便不由心驚肉跳!”
龍飛道:“何以他這樣?”
蕭立道:“隻有一個解釋,丁鶴並沒有說錯,那條大蜥蜴真的已通靈,冤魂不散,附在玉郎身上。”
龍飛苦笑著道:“看來隻有這樣解釋了!”
蕭立淒然道:“但這是我一個人闖下的禍,沒有理由遷怒於我的兒子。”
他說著將玉郎的屍體放下,連棺材帶屍體雙手托起來,向大堂那邊走去。
腳步沉重而緩慢。
這片刻之間,他仿佛已老了好幾年。
龍飛直在眼內,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隻有一聲微喟。
蕭立前行了兩步,好像才省起龍飛,停步回頭道:“小飛,你今天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龍飛搖頭道:“前輩千萬不要……”
蕭立幹笑道:“我活到這個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過些日子我再請你來喝酒。”
龍飛無言。
蕭立轉顧道:“三娘,替我送客。”
白三娘老淚縱橫,嗚咽著點頭。
龍飛腳步欲起又落,沉吟的道:“晚輩……”
蕭立道:“你有話無妨直說。”
龍飛道:“晚輩希望能夠到昨夜的地方再看看。”
蕭立不假思索道:“好!叫三娘給你引路。”
他腳步再起,才跨出一步又停下來,道:“紫竺那邊你小心一點,她的雕像落在那個怪人的手中,隻怕是另有作用。”
龍飛聳然動容,說道:“晚輩自會小心。”
蕭立第三次舉步,這一次沒有再停下了。
龍飛目送蕭立步進大堂,才對白三娘道:“老人家告訴我該那邊,讓我自己過去好了。”
白三娘搖頭道:“你跟我來。”
龍飛隻有跟在白三娘身後。
轉回廊,穿過一道月洞門,一條花徑,再一道月洞門,龍飛目光及處,不由心頭一凜。
那道月洞門之內,是一個頗寬敞的院落,大大小小,到處赫然都爬滿了蜥蜴!
黑蜥蜴!
有的短隻幾寸,有的長逾一丈,有的昂首吐舌,作吞天之狀,有的張牙舞爪,似乎要擇人而噬,但都是爬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龍飛抄起了其中一條一看,是木刻的,卻被漆成了黑色。
刻工精細,神態活現。
白三娘即時回過頭來,道:“這就是大少爺居住的地方。”
龍飛道:“他化在這些蜥蜴的時間可不少!”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白三娘的眼淚又流下。
龍飛追問道:“那,這是什麼時候開始?”
“在夫人死後。”白三娘的腳步更沉重。
龍飛轉問道:“這幢莊院除了蕭老前輩三父子與你老人家外,還有什麼人?”
白三娘道:“沒有了。”
龍飛道:“蕭老前輩就隻有兩個兒子?”
白三娘道:“不錯。”
龍飛道:“這麼大的莊院應該有幾個婢仆來打點一下。”
白三娘道:“原是有的,夫人死後,才被老爺一一辭去。”
龍飛道:“這又為了什麼?”
白三娘道:“老爺意思,一來可以節省開支,二來樂得耳根清淨。”
龍飛道:“哦?”
白三娘道:“這因為大少爺不務正業,二少爺生來是個白癡,終日亂語胡言,那些婢仆瞎自忖度,不免有些閑言冷語。”
龍飛道:“他們都走了,剩下你老人家一個人打點這麼大的地方,一定很辛苦的了。”
白三娘道:“不外洗洗衣服,燒燒飯菜,也不見得怎樣辛苦。”
龍飛道:“老人家在這裏相信已不少時日。”
“好幾十年了”,白三娘回憶說道:“我是老主人自幼買回來侍候仙君小姐的。”
龍飛恍然道:“老人家原來是白家的人。”
白三娘道:“這個莊院原就是白家的產業。”
龍飛道:“哦?”
白三娘又解釋道:“老爺乃是白家贅婿。”
龍飛大悟道:“難怪老人家說在這裏已經有好幾十年。”
白三娘道:“我看著小姐長大,看著小姐結婚生子,看著大少爺長大成人,誰知道還看著他們去世……”
說到傷心的地方,白三娘的眼淚不禁又流下。
龍飛微喟道:“事情不發生也發生了,老人家還是保重身體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