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滿院。

本來明朗的天色不知何時已變得陰暗起來。

龍飛突然發覺,抬頭望去。

太陽已經隱沒在一團烏雲之中。

那團烏雲就像是一對魔手,突然將太陽捧走。

蕭立也就在這個時候將棺材蓋打開。

棺蓋用鐵釘釘上,卻隻是兩枚鐵釘,蕭立連釘帶蓋“喀勒”一下揭起來。

這在他來說,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一回事。

棺蓋一打開,非獨蕭立麵色慘變,就連龍飛也變了麵色。

躺在棺材的,赫然就是龍飛昨夜見到的那個水月觀音,也即是蕭立那個已死了三年妻子白仙君!

昨夜她在竹林中出現,在白煙中消失,現在卻竟然出現在這副棺材內。

她靜靜的躺在那裏,閉著眼睛,神態安詳,麵色卻有如白堊,完全不像是活人所有。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活人。

但她卻已經死了三年!

一個死了三年,埋在地下三年的人,縱然未必化白骨,肌肉也應該腐爛得七七八八。

這到底是神?是鬼?還是人?

“仙君”,蕭立一聲驚呼,棺蓋脫手“蓬”然墮地。

龍飛渾身的毛管亦不禁根根倒豎。

水月觀音的手中仍然捧著那枝蓮花,上麵沾著不少血。

她那襲白衣亦有鮮血斑駁,左腦迸裂,肌肉綻開,肋骨外露,三根斷折,那顆心正穿在其中一根肋骨之上!

這分明就是被一樣利器穿衣破肉斷骨插入,將那顆心抓出來。

龍飛不由省起那個怪人的一雙遍生蛇鱗,指甲尖長銳利的怪手。

--是不是那雙怪手將水月觀音這顆心抓出來?

血肉鮮嫩,血腥味雖然濃,但未至於發臭。

一個人死去三年,血肉又豈會這個樣子?

龍飛動念未已,蕭立已經俯身一手從那個水月觀音的頸下穿過,將她從棺材內扶起來。

白三娘一直在旁聽著,看著,已嚇得麵無人色,一個身子簌簌地不停發抖,這時候還是忍不住脫口叫出來:“夫人,老身給你叩頭,求你念在我跟了你幾十年,不要再這樣嚇我了!”

她叫著跪下來,不住叩頭。

蕭立亦嘶聲道:“仙君,仙君,你到底想怎樣,隻管說出來,何苦這樣啊!”

一麵叫,他一麵捧著那個水月觀音的臉龐搖動起來。

龍飛在一旁看著,聽著,一個身子亦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水月觀音臉龐給蕭立搖幾下,“簌簌”的竟然四分五裂,一片片脫落。

這就像牆壁上的白堊因為震動而脫落一樣。

白堊一樣的這張臉的後麵,好像還有一張臉!

蕭立也發覺了,慌忙停了手。

龍飛不由自主俯下半身,伸手拂去,蕭立連隨插手捏了起來。

白三娘聽得怪叫,也停住叩頭,爬起身來,一瞥之下,目定口呆。

水月觀音那張臉龐竟被龍飛蕭立一一拂下,揭下!

臉龐之後果然另有臉龐!

一張男人的臉龐!

這張臉龐俊美如女人,若非嘴唇與頷下隱現胡子,那就穿著這一身衣衫,很容易就被人誤當做女子。

一見這張臉龐,蕭立也自口呆目定,這張臉龐在他,顯然亦是熟悉得很。

龍飛卻陌生。

--這是誰?

蕭立驀地撕心裂肺的怪叫一聲:“玉郎!”

白三娘即時亦自驚叫道:“大少爺!大少爺!幹什麼你這樣做?”

龍飛聽得很清楚,忍不住問道:“他莫非就是……”

蕭立道:“他就是玉郎!”

龍飛嘟喃道:“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呢?”

蕭立道:“我也不知道小畜牲在攪什麼鬼,竟然打扮成他母親那樣子!”

龍飛道:“那麼我昨夜看見的隻怕是他了。”

蕭立道:“是也未可知。”

龍飛道:“但既是人,昨夜又如何消失?”

蕭立苦笑道:“你怎麼問我?”

龍飛道:“有一件事情,前輩一定會知道。”

蕭立道:“你是否指他們母子都作水月觀音打扮這件事情?”

龍飛道:“正是。”

蕭立道:“他母親自小就喜歡水月觀音那種裝束,在生的時候,總是喜歡作水月觀音打扮,當然並非時常手捧蓮花,但碰著高興的時候,就會折枝蓮花,捧在手裏,作水月觀音之狀。”

龍飛道:“如此怪不得玉郎兄的那尊木像也雕刻成水月觀音的模樣了。”

蕭立道:“至於小畜牲為什麼也作水月觀音打扮,就要問小畜牲了。”

龍飛啞聲問道:“隻怕他乃是身不由己。”

蕭立聳然道:“你是說他乃是被鬼迷?遭魔祟?”

龍飛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他雖然從來都不相信有所謂鬼迷魔祟這種事情,但經過這連番奇奇怪怪的遭遇,信心已經在動搖。

白三娘即時誦起佛號來。

“喃無阿彌陀佛--”

蒼涼的佛號有如鐵錘一般一下一下撞擊在龍飛蕭立的心頭上。

一聲的佛號未已,蕭玉郎蒼白的嘴唇就顫動起來。

龍飛一眼瞥見,怪叫道:“你看他的嘴唇!”

這完全就不像是他的聲音。

蕭立也看見了,叱道:“玉郎!你有話隻管說,有爹爹在此,不用怕,說!”

蕭玉郎的嘴巴似張未張,突然伸出一截尖小而細長,黑黝黝的東西,正沾在蕭立那隻托著蕭玉郎下頷的左手之上,一縮而回。

蕭立刹那一連最少打了九個冷顫,一聲怪叫,捏開了蕭玉郎的嘴巴。

一口血立時從玉郎的嘴巴湧出來。

血尚未淌下,一條蜥蜴竟然自嘴巴內竄出,落在蕭立左手手背之上!

黑蜥蜴!

蕭立驚呼,甩手,那條蜥蜴給摔在地上,正要逃走,一道劍光已擊下!

龍飛的劍!

那條黑蜥蜴立時被劍擊碎,一截尾巴卻仍在跳躍。

龍飛一偏身,將那截蜥蜴尾巴踩在腳下,握劍的手腕竟然顫抖起來。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妖異,這麼恐怖的事情,冷汗已經從他的額上淌下。

他就像剛發一場惡夢,剛從惡夢中醒過來。

白三娘已驚嚇得癱軟地上。

蕭立自然比兩人更難過,整張臉的肌肉都在顫動,悲憤已極,突然狂笑起來。

那其實也不知是笑還是哭。

他狂笑著道:“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總算明白了!”

龍飛啞聲道:“前輩,你到底明白了什麼?”

蕭立仰天嘶聲說道:“木像的嘴巴裂開,黑蜥蜴的爬出來,就是這件事情的預兆!”

龍飛不由自主的點頭。

蕭立悲呼道:“這難道就是報複?”

龍飛一怔。

蕭立接吼道:“這若是報複,應該降臨在我本人的身上才是,怎麼降臨到我的兒子身上。”

他目眥迸裂,怒瞪著天空,又吼道:“蒼天蒼天,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龍飛忍不住問道:“前輩,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蕭立道:“你看!”猛將蕭玉郎的屍身反轉,連隨一爪撕下他的後背的衣衫。

在他的後背接近左肩之處,有一顆黑痣。

那顆黑痣一寸長短,赫然就像是一條黑蜥蜴斜伏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