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書齋之內燃起了燈火。

藥已煎敷在傷口之上,金針亦已度進了穴道一遍,丁鶴仍然還未醒轉,但是肌膚已沒有先前那麼蒼白。

華方已離開書齋,由龍飛引去客房休息。

書齋外麵的走廊燒著一壺藥,兩個捕快守候在旁邊,其餘六個捕快仍留在那邊蕭家莊。

他們已搜遍各處,找不到紫竺。

整個鳳凰鎮也沒有人看見紫竺,也就像已經在人間消失,已經不存在人間。

龍飛親自外出找尋了一遍。

得到的隻是失望。

司馬怒的屍體亦已被搬到走廊上。

對於他,華方隻瞧了一眼,更沒有理會。

他不懂得生死人,肉白骨,所以他絕不會在死人身上浪費時間。

藥香隨風吹進了書齋。

龍飛鐵虎沐在藥香中,神態都顯得有些疲倦,鐵虎更顯著。

他們對坐在竹榻之旁。

竹榻上的丁鶴仍然赤裸著身子,這是華方的吩咐。

龍飛方回來,衣衫水濕,而且不停的滴水,一坐下,目光又落在丁鶴左肩那顆黑痣上。

燈光照躍下,那顆黑痣有如一條活生生的黑蜥蜴,仿佛隨時都會爬出來,又仿佛在吞噬丁鶴的肌肉,丁鶴的魂魄。

鐵虎都看在眼內,他早已想問龍飛,一直沒有機會。

現在是機會了。

但他的口方張開,龍飛已揮手阻止,道:“鐵兄,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

鐵虎道:“這最好不過,未知……”

龍飛再截道:“如果你不厭累贅,無妨聽我再複述一次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鐵虎道:“似乎你昨天說的並不很仔細。”

龍飛點頭道:“時間是一個問題。”

鐵虎點頭道:“現在有足夠的時間了?”

龍飛道:“你聽過之後,有很多事情根本無須再問我。”

鐵虎道:“我會留意聽好了。”

這一次,龍飛說得很詳細,紫竺赤裸相對一節,在整件事情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

鐵虎有生以來從未聽過這樣詫異,這樣恐怖,這樣複雜的事情。

他雖然約略已聽過一次,但再次聽來,仍然被深深吸引。

到龍飛將話說完,他竟然仿佛不知,猶自怔怔的望著龍飛。

“就是這樣子。”龍飛以這句話來結束。

鐵虎這會子,才如夢方醒,籲了一口氣,重覆道:“就是這樣了?”

龍飛道:“嗯。”

鐵虎目光轉落在丁鶴那顆黑痣之上,道:“蕭玉郎的背後,也有一顆這樣的黑痣?”

龍飛道:“位置,形狀,大小,簡直就完全一樣。”

鐵虎嘟喃道:“難道真的是蜥蜴作祟?”

龍飛歎了一口氣!

他這一口氣歎來顯得無可奈何,又好像另有深意。

鐵虎居然聽得出,道:“龍兄有話隻管說。”

龍飛道:“這件事雖然如此複雜詫異,但細心一想,也不是全無頭緒。”

鐵虎道:“我已經想得夠細心的了,現在仍然是一堆亂草也似。”

龍飛道:“這因為你亦已入局,被事情迷惑。”

鐵虎苦笑道:“你難道是局外人?”

“相反。”龍飛道:“你知道我方才去了那裏?”

鐵虎道:“我正要問你,外麵下的雨並不大,你怎麼像落湯雞一樣。”

龍飛道:“因為我和衣坐在溪流中,整整已浸了半個時辰。”

鐵虎一呆道:“你腦袋不是有毛病的吧。”

龍飛道:“就是因為有毛病,才浸在水裏。”

鐵虎又一呆。

龍飛道:“你也有。”

鐵虎道:“別說笑。”

龍飛道:“我浸在冷水之中半個時辰。腦袋才完全清醒。”

鐵虎總算明白了。

龍飛說道:“然後我細心分析整個件事,大膽的作了幾個假設。”

鐵虎道:“說下去。”

龍飛徐徐說道:“第一個假設,那一個怪人在途中與我相遇絕非偶然,乃是有意!”

“目的何在?”

“引起我的好奇心,追下去。”

“問題來了。”

“你是否指那個木像能夠說話?”

“正是。”

“我最初懷疑那副棺材有兩重,有人藏在棺材的底層說話,但細心一想,又不像。”

“事實那副棺材並沒有兩重,在義莊那邊,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

“你跟我說過的了。”

“那麼木像的能夠說話,你又如何解釋?”

“你有沒有聽過有所謂‘腹語’?”

“腹語?”

“也即是以肚子來說話。”

“這個我聽過,也見過一個能夠腹語的人。”

“木像的說話,其實就是那個怪人在作腹語,所以才那麼怪異,有些兒不像人聲。”

“有道理。”

“結果我追下去。”

“主要我看還是因為那尊木像的相貌與相姑娘一樣。”

龍飛並沒有否認,點頭道:“這也就是那尊木像所以出現的主要目的。”

“既非偶然,那輛車就是有意在楓林等候你的了。”

“不錯。”

“可是那個怪人怎知道你那個時候必經那個地方?”

“這一次我乃是專程到來鳳凰鎮拜候師叔,商量一下我與紫竺的婚事,在來之前,我曾經寫了一封信,托人先行送來這兒。”

“給誰?”

“紫竺。”

“信中寫了些什麼。”

“我何時可至。”

“問題莫非就出在那封信之上?”

“紫竺並沒有收到那封信。”

“你懷疑那封信就落在怪人的……”

龍飛斷然道:“所以他知道我當日必經過那片楓林。”

鐵虎道:“然則你是認為他有意引你到蕭家莊後院?”

“毫無疑問。”

“何以見得?”

“我一路策馬狂追,始終都追不上,但始終都能夠保持一定的距離。”

“哦?”

“當時我那匹坐騎已經非常疲倦,越跑越慢,可是那輛車也相應慢了下去。”

“也許那拖車的兩匹馬亦已經非常疲倦。”

“以我看,要將我拋下,卻是容易得很。”

“也許那個怪人以為他已經將你拋下了。”

“那麼距離始終不變又如何解釋?”

“世間上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合的了。”

龍飛歎了一口氣。

鐵虎笑道:“那個怪人也許真的有意引你到蕭家莊,卻又為什麼?”

“讓我看看小樓那兒的種種怪事。”龍飛沉吟道:“雖然已入夜,我的行動毫無疑問仍然在他的監視之下。”

“這是說他的耳目非常靈敏的了。”

“他的武功也絕不在我之下,否則也不能將我迫下馬車,以馬鞭擊下了我的飛環。”

“有道理,有道理。”

“也所以,我一踏進那個莊院,怪事就這時發生。”

“水月觀音的出現……”

“乃是在三聲貓叫之後,那三聲貓叫異常恐怖。”

“貓叫聲本來就恐怖得很,尤其是在靜夜中聽來……”

“那三聲貓叫我卻懷疑是人為。”

“小樓中不是有一雙大黑貓?”

“那雙大黑貓的叫聲顯然就沒有那麼響亮淒厲。”

龍飛笑道:“你的疑心比我還重。”

龍飛沉聲接著道:“貓叫聲其實是暗號。”

“暗號?”

“那個水月觀音出來。”

“貓叫聲是暗號,琴聲又是不是?”

“是!”

“又是什麼暗號?”

“暗示我師叔從地道過來。”

“哦?”

龍飛歎息道:“所以我師叔在琴聲停下後不久,就在小樓中出現。”

鐵虎道:“那個藍衣人你肯定就是你師叔?”

龍飛歎息點頭。

鐵虎目光一閃,道:“如此……”

龍飛道:“我師叔與白仙君之間顯然,顯然……”

他一連說了兩個顯然,仍然說不下去。

鐵虎明白龍飛的心情,道:“有些話你不必直說的。”

龍飛點頭,接道:“那無疑是很久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