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槍響過後不到一小時,黎明還未刺破黑暗,幾個姨太太的哭聲還放野了地嘹亮在城西那片河灘上時。穀城那邊,突然傳來密集的槍炮聲!
這槍炮聲是屠蘭龍算準了的,隻是這麼快就聽到,他還是感到突兀和震驚。
比屠蘭龍更震驚的,是72團團長沈猛子!
一連數日,沈猛子都窩在亂石崗子那座新修的工事裏,所有的準備工作於一周前就已結束,每一道戰壕都是他親自查驗過的,不能說是最好,但客觀講,能挖到這程度,就已很不錯了。沈猛子很高興,72團的弟兄們鬥誌高昂,個個都在摩拳擦掌,就等小日本的到來。
可他娘的,小日本突然做起了縮頭烏龜,任憑沈猛子千呼萬喚,就是不出來。派到穀城和九龍山那邊的偵察兵來來回回好幾趟,一點兒興奮的消息都帶不來。
“大當家的,該不會中了姓譚的詭計吧,把我們拉來,白白給他挖了十多天工事。”白健江比他更急躁,這人一沒仗打,就成了瘋子。行為瘋,話也瘋。上午他還說,要是小日本再不來,他就帶上三營五營,搗譚威銘的老窩去。
小日本沒有動靜,後方的唐培森唐旅長倒是天天一道電令,催命一樣催他撤回到華家嶺,聲稱如果敢違抗軍令,將軍法處置。沈猛子先是應付著,隨便找個理由搪塞,後來見唐培森得寸進尺,還真想對他怎麼著,一怒之下將電台關了。
“娘的,我就不信,不聽你的話我能死掉!”那天石潤帶著報務員,煞模煞樣地來到他麵前,拿出一份唐培森發來的急電。讓72團整體撤出華家嶺,到離華家嶺100公裏的白集跟新三團和新四團會合,說日本人很有可能饒過米糧山,從白集那邊打開缺口,直接進犯太原。
“放他娘的屁!”沈猛子一把撕了電文,衝石潤怒吼,“你再敢拿這些擾我,小心我一槍打爛你的豬腦袋!”
白集是什麼地方,那是傅將軍35軍重兵把守的要道,日本人再愚蠢,也不會在沒有站穩腳跟之前就去碰傅將軍。再說了,白集四麵環山,中間一條通道,還是崎嶇的山路,馬都不能走,小日本會傻到直接跑白集送死?至於新三團新四團,純屬唐培森騙人的謊言,那兩個團的底子沈猛子最清楚不過,原本兩股草莽隊伍,一半是匪,一半是從各個戰場脫逃的國軍,暫時回不了家,隻好先找個活命處。起先這兩股半死半匪的隊伍打著“敢死隊”的旗號,專門跟富商豪門作對,後來被傅將軍的35軍圍剿,走投無路時,投了唐培森。就這兩股草包隊伍,還真能指望他們打日本人?
唐培森玩收編玩上了癮,隻要有人投靠,一準兒高興得收下,對上言稱他又瓦解了多少國軍,收編了幾個團幾個營,壯大了自己的陣營。這麼愚蠢的謊言,居然沒有人戳穿!
後來石潤又煩他,說上峰命令,務必在開戰以前救出被譚威銘軟禁了的畢傳雲。沈猛子實在受不了石潤的上躥下跳,把他交給了白健江。
“讓他離我遠些,再聽見他叫喚,指不定我真一槍崩了他。”
白健江巴不得他說這話,沈猛子話說完沒一小時,他就讓石潤啞巴了。白健江也真夠毒,他指給石潤兩條路,第一,帶一個尖刀班下去,把政委畢傳雲救回來。第二,去炮兵營,一門一門檢查火炮,如果到時候炮不響,拿他是問。石潤哪有救人的膽量,猶豫很長時間,最後還是選擇去炮兵營。
“孫子輩的,不是天天嚷著要救政委嗎,讓他去救,怎麼又蹬住四個蹄子不去了!”見石潤終於老實,白健江跑來跟他表功。
沈猛子挖白健江一眼:“都是自家弟兄,差不多就行,別整出事來。”
石潤和唐培森不再煩他了,小日本卻又吊起了他的胃口。沈猛子心裏那個急喲,就像吞下去一碗跳蚤。白健江笑他:“人家都怕打鬼子,你倒好,天天盼著鬼子來。”
“你還不是一樣,不急你跑到馬鞍坡做什麼?”
一句話嗆的,白健江紅了臉。原來兩天前的晚上,白健江睡不著,偷偷帶著偵察兵陸一川還有尖刀班幾個戰士,摸到亂石崗子前麵的馬鞍坡,想探個虛實。結果讓朱大泉的人發現了,雙方差點交了火。若不是尖刀班有個小戰士是朱大泉老鄉,事情就給整大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大當家的,你這不是臊我皮嗎?”白健江麵紅耳赤,那晚他的確出了醜,回來的路上再三叮囑,誰敢把這事告訴大當家的,就拿誰是問。結果沒到天亮,事情就傳到了沈猛子耳朵裏。
沈猛子暗暗一笑,轉移了話題。其實他也背著白健江,去過馬鞍坡,朱大泉對他,比對白健江客氣多了。朱大泉還告訴他,譚威銘所以把73團頂到馬鞍坡,就是避免他和白健江多想。
“畢竟,你們是客,我們是主嘛。”朱大泉畢恭畢敬道。
“扯哪門子淡,都啥時候了,還分什麼你我?”那晚沈猛子也是敞開了心扉,跟朱大泉談了許多,包括一旦真的小日本大軍壓境,72團跟73團如何分頭還擊。跟朱大泉交過心後,沈猛子心裏,對譚威銘就多了份感激。不隻是感激,還有深深的敬意。也是在那晚,他徹底打消了對譚威銘及12師的疑慮。疑慮壞事情啊!
可白健江至今還對譚威銘不放心,任憑沈猛子怎麼跟他說,他就一個理,是白是黑,小日本來了再見分曉,現在讓他相信誰,沒門!沈猛子了解白健江的脾性,他是一個輕易不服別人的人,一旦要是服了,那份義氣,真是沒得說。
這個月光散淡的夜晚,兩個人窩在工事裏,東一句西一句,扯著些不著邊際的事。後來有一陣,他們甚至談到了四姑娘。沈猛子知道,白健江心裏一直是有人的,不像他,到現在三十好幾,這方麵還是個零。好像他天生隻會打仗,不會討女人。白健江笑他:“是不是看上土匪婆了?”沈猛子狠狠擂了白健江一拳:“土匪婆是你叫的,要是真看上了,她就是你嫂子!”
“我就知道,那一趟,你把魂丟到十八洞了。”
一句話又勾起沈猛子一陣亂想,那次見麵的情景,一一浮上心來。說來真是怪,不就一次意外相遇嘛,怎麼能留下如此深的印象?難道?
沈猛子心裏泛上一層蜜,真的是蜜。他這才知道,心裏有個女人,遠比沒有快活得多。當然,想她的時候,那滋味也不好受。娘的,真還把魂給丟了!沈猛子搖搖頭,努力把劉米兒驅開,剛想跟白健江談談四姑娘,耳朵裏忽然傳來一聲轟響!
穀城方麵的槍炮聲震驚了工事裏的兩個人。第二聲炮響剛傳來,沈猛子便從工事裏跳了出來。
“不對呀,健江,怎麼先在那邊打起來了?”
白健江更是吃驚:“不可能啊,大當家的,那邊不是已經投……降了嗎?”
兩人側耳細聽,槍炮聲的確是在穀城那邊響起的,很快,麥河方向和九龍山一帶,也響起了密集的炮火聲。透過黎明前的黑暗,兩個人清晰地看見了麥河上空燃起的火光。
“大當家的,幹上了啊!”白健江的聲音說不出是恐懼還是驚喜,總之這一刻,兩顆在焦灼中期待的心,莫名地就興奮了起來。
“弟兄們,抄家夥啊!”沈猛子衝遼闊的夜空吼了一聲,就跳到了工事最前沿。
穀城方麵的第一槍是崗本中將親自打響的。
要說為這一槍,崗本也費了挺大的周折。作為第一批踏上中國國土的日軍高級指揮官,崗本對天皇發起的這次“聖戰”充滿了必勝的信念。“愚蠢的支那人,一群豬,不堪一擊,大日本帝國必勝!”這是崗本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