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忠一覺睡起來,天已大亮。
奇怪,我怎麼睡著了?範忠暈暈乎乎,腦子裏一片空白,啥時睡著的,睡著後發生了什麼,他一概不清楚。隻記得,在盤道打完鬼子,他就提槍朝前跑了,跑著跑著,好像就睡著了。不對,是身體裏的癮蟲子咬他了,對,他本來能一口氣跑到天險口子的,再怎麼說,這條道他也比小鬼子熟悉,真要是比誰跑得快,他不會輸給小鬼子,況且他抄的還是近道。可就在穿過那片密林時,煙癮犯了,範忠心想,吸兩口再走吧,反正不會耽擱事。
範忠吸了不隻兩口,他從龜本身上得到的大煙實在太多了,足夠他好好享用上一陣子。人見了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有一種放不下的感覺,範忠也是如此。他太喜歡大煙了,捧著它,範忠就迷迷糊糊,忘掉自己的使命了。
娘的,壞大事了,一定是抽得太多!範忠驚起身子,腦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抬眼四望,天灰蒙蒙的,山野被煙霧籠罩著,空氣裏滿是刺鼻的焦腥味。
鬼子呢,鬼子!
範忠猛地記起了井澤,抬腿就往天險口子方向跑,跑了幾步,又回來了,撿起地上的煙袋還有懷表,差點把這兩樣戰利品丟了。範忠不敢磨蹭,他想,沈猛子他們一定把小鬼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這陣趕過去,說不定還能幫他們一把。
天險口子已歸於寂靜,昨天那場惡仗一直打到淩晨三點多。中間老亂他們一度處於下風,鬼子從南邊連續衝上去幾次,對他們形成幾次大的壓力,如果不是娘娘山的老虎營趕來增援,這仗到底誰勝還很難說。
老虎營是天黑透後趕來的,本來他們能提前一個多小時到達,無奈山上戰鬥慘烈,老亂他們滾下去的山石阻擋了老虎營前進的步伐,滾滾山石還砸斷了老虎營兩個弟兄的腿。老虎營隻好改道,這才把時間耽擱了。
老虎營一增援,山上形勢立刻就發生了變化,鬼子兩邊受敵,陣形大亂。加上天黑如墨,鬼子對山勢不熟,慌亂中數十名鬼子失足墜入山崖,摔成了肉餅。井澤一邊指揮部下抵抗,一邊尋找逃跑的路。井澤並不知道趕來增援的是娘娘山劉米兒的人,錯以為是屠蘭龍這邊派了兵,心中叫苦不迭,強撐著又打了兩個小時,損傷太過嚴重,至少一個大隊報銷到了天險口子。再打下去,井澤怕全軍覆滅,於是留下一個中隊掩護,拖住石峰上麵的老亂和右翼合圍過來的老虎營,其他人沿原道返回。老虎營和老亂他們又跟鬼子激戰了兩小時,將鬼子的中隊全殲。老亂要乘勝追擊,一路打到山下去,老虎營營長阻止住他,勸他冷靜點。畢竟山高路險,增加無謂的傷亡不值。
“暫且留他一條活命,狗娘養的井澤,遲早有一天,老子要親手宰了他!”老亂謝過老虎營營長,緊著收拾起殘局來。
鬼子雖是被打退了,但石峰四周殘留的頑敵還有不少。有些是受傷後躲在草叢或石崖下的,有些是激戰中被打散,迷失方向的。也有當時想逃,結果沒逃掉,這陣又反撲過來的。
山上的槍聲一直響到天亮,鬼子又被擊斃不少,不過72團也有傷亡,六個弟兄中了鬼子的黑槍,兩個被鬼子拿刺刀挑了,其中就有六營營副。
老虎營是天剛蒙蒙亮時撤走的,他們走近道,直接趕往亂石崗子。昨晚劉米兒已帶著紅粉團,連夜趕去增援沈猛子。老虎營營長心裏惦著自己的大當家,不敢戀戰。老亂卻發誓將山上的殘敵一個不留地殲滅掉,同時他也怕井澤卷土重來。守住天險口子,這個任務不輕哪。
太陽冒頂時,老亂跟範忠同時看到了對方。範忠從樹林裏走出,一抬頭,就看見了從石崖後麵走出來的老亂。範忠不認得老亂,但他認得那身衣服,十天前,自己也穿著那樣的衣服,範忠心裏一喜,高聲叫道:“同誌!”
老亂一怔,旋即,他就嗬嗬笑了起來,敢情這兒還有一個小鬼子啊。老亂霍地舉起槍,瞄準了範忠。
範忠嚇得一躲,嘴裏同時叫道:“不要亂來,我不是鬼子,我是範忠。”
範忠?老亂疑惑片刻,明明是鬼子,怎麼說是範忠,範忠又是誰?
瞬間,老亂就明白過來,他遇到漢奸了。狗日的,我說咋找不見你呢,原來躲在樹林裏。老亂“噗”一聲,吹了吹槍口,往前走了幾大步。
“你是範麻子?”
“我是範忠,我有大號。”
“是你告訴鬼子這條道的吧?”
範忠搖頭,又點頭,這話他說不清,但他想說清,他不能背漢奸的名。
“你把槍放下,容我慢慢說。”
“狗日的漢奸,你還有臉喊我同誌?”
“本來就是同誌嘛,同誌,帶我去見沈團長,我要告訴他,我殺了小田原子,還殺了五個鬼子,我有功的。”
“狗漢奸!”老亂惡狠狠地罵出一句,又往前跨一大步,槍頂在了範忠頭上。
範忠嚇得渾身哆嗦:“我……我不是漢奸,我是……範忠。”
“哈哈哈哈!”老亂爆出一片大笑,他沒想到,漢奸範忠會自己送上門來,他要代表72團,不,代表全中國,宣布這個狗漢奸的死刑!
“別……別亂來啊,我真不是漢奸,我是告訴了鬼子這條道,但也是被逼無奈啊,請把槍放下,你一開槍我就沒命了,我還想殺鬼子呢。”範忠臉色發黃、發白,求饒似的跟老亂說。
老亂再次笑出了聲,小鬼子為啥敢欺負咱中國人,為啥敢把別人的土地當他自己的家,還不因為這些狗漢奸?
“你他娘的還是個中國人嗎,瞅瞅你穿的這身皮,小鬼子給了你什麼好處,啊!”老亂憤怒了,狗日的範麻子,當了漢奸竟連自己的皮都扒了,還說他打過鬼子。
範忠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心想糟了,這身鬼子皮害了自己。
“是這麼回事啊……”
就在這時,範忠忽然看見,剛才老亂閃出身的地方,冒出三個鬼子,一個好像還是小隊長,對了,叫什麼次郞,範忠認識他,新三團失利後,就是這個次郞帶人把他們幾個抓住的。
“小心!”範忠喊了一聲,同時舉起了手裏的槍。
老亂以為範忠要襲擊他,一股子血性騰起,一腳踹在範忠肚子上,手裏的槍同時扣響了板機。同一時間,石崖前的這片小空地上,驚起了五聲槍響。一槍是老亂發出的,子彈射中了範忠腦瓜子。範忠像一顆樹,緩緩倒下。一槍是範忠發出的,子彈從老亂耳朵邊射過去,打進了鬼子小隊長的右眼。鬼子小隊長慘叫一聲,倒在了血泊中。還有三槍,是後麵三個鬼子同時發出的,小隊長那一槍打飛了,另兩槍,一前一後穿過老亂胸膛。老亂還沒反應過怎麼一回事,就覺得身體裏一陣劇痛,好像有什麼東西穿過,想回頭,已沒了力氣。等他明白是中了鬼子的黑槍時,子彈已在他心髒正中爆炸了。
老亂大叫一聲,這一聲不知是叫給範忠,還是叫給後麵的鬼子。然後轟然倒地。
老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