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有家叫同心閣的茶樓,開在鬧市區,那是司馬古風常去的地方。茶樓是省城著名畫家汪二兵先生開的,汪二兵出生農家,經曆坎坷,一生當過兩次兵,先是給國民黨當,後來解放,又投奔解放軍,就把名字也改成了二兵。二兵先生複員後做過很多事,當過基層幹部,教過書,還去過農場。再後來,就專習書畫。二兵先生天性聰慧,是個怪才,加上又幸遇恩師無水老先生的點撥,進步很快,無水老先生過世後,二兵先生便成了省內畫壇的領軍人物。後來離婚,娶了老先生的小女兒,兩人跟小孩子一樣,一開始感情深得很,後來便吵架,吵得也很凶,偶爾還大打出手,打鬥聲驚得全城不安,加上他原來老婆也在同一幢樓上住著,時不時的也要摻進來湊湊熱鬧,二兵先生的日子,就著實紅火。

司馬古風跟二兵感情深厚,跟他的小妻子汪眉兒也是感情深厚,開這個茶樓,還是司馬古風的建議,他愛品茶,又不喜歡在家裏品,就蠱惑二兵的小妻子汪眉兒開茶樓,開了,他捧場。茶樓開了到現在,他是最最忠實的一個茶客,可惜,他喝掉了二兵和汪眉兒不少茶,就是沒跟人家結過一次帳,汪眉兒也堅決不讓他結。前年三月一場春雨中,二兵老先生故去了,留下遺孀汪眉兒和這個茶樓,清清淡淡。汪眉兒也不指望著靠茶樓掙錢,隻當是個排遣寂寞的地兒。司馬古風呢,二兵先生離世後,他來得比以前更勤,有時來了會呆坐一天,腦子裏盡是跟二兵這一生的事。世事這東西,能把人心弄得很暖,也很涼。暖暖涼涼間,愛恨情別有時還真讓人無法品嚐。

林雅雯來到同心閣,司馬古風已坐在了望月亭。望月亭臨窗,陽光從窗戶灑進來,披在他身上,映得他越發有了某種光。是的,光,林雅雯常常覺得,司馬古風身上有種光,那光能照亮女人的心,特別是她這種有抱負有思想但又常常困惑的女人。大約,汪眉兒也有這份感覺,要不,她怎麼老是凝著雙眼朝他呆望呢?

林雅雯的記憶裏,汪眉兒至少凝望了司馬古風十年。

司馬古風已經知道萌萌離家出走的事,急著叫她來,正是為這事。

“你不該這樣的。”林雅雯剛坐下,司馬古風就說。

“不該哪樣?”林雅雯愕然抬頭。

“不該這樣對待老公和孩子。”司馬古風向來在林雅雯麵前不說客套話,要麼是尖銳的批評,要麼,就是富有智慧的告誡。

“我能哪樣?我都快讓這個家搞瘋了。”林雅雯滿是抱怨的說。

司馬古風淡然一笑:“雅雯啊,家是啥,家是女人的港灣,是女人一生都不能丟棄的地方,你這些年,有點本末倒置。別的事做得都不錯,獨獨對家,淡了,疏了。”

“我……”

“你先甭辯解,啟明找過我,跟我說了你家裏的事,我倒覺得,萌萌出走是件好事,你們不用這麼驚慌。”

“好事?!”林雅雯更愕然了,目光詫詫瞪住司馬古風。

“壞事有時能變好事,當然,萌萌這孩子,這樣做是過激了點,但也能讓你們夫妻明白,孩子長大了,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有他們的想法,說夢也行,不能老用你們的意誌去強迫她。”

“我哪點強迫她了,我對她寬鬆到家了。”

“你那不叫寬鬆,叫漠視,我聽啟明說,你很少跟萌萌交流,也很少帶她去上街或是逛公園。”

“她是學生,沒事亂轉悠什麼?再說,我最煩上街,到處都是人,到哪兒也是談錢的聲音。”

“就衝這點,你不但當不好母親,也當不好這個縣長。”司馬古風說著,品了一口茶。他品茶的樣子很享受,滌杯,溫壺,醒茶,分茶十分老道,端杯在手,觀色聞味,嘬飲在口,徐徐咽下,每一個動作,都很是講究,尤其閉目回味陶醉其中的樣子,讓人看著也享受。

“這話怎麼講?”等他重新睜開眼,林雅雯問。

“道理很簡單,你不會不明白,你是裝不明白。你連轉街的熱情都沒,還有啥熱情?”

“我不這麼認為。”林雅雯固執地說。

“雅雯,太固執不是件好事,對你,對家,對縣上,都不好。今天我要批評你,一,往後要對孩子和丈夫好一點,別在家裏也扮你縣長的麵孔。啟明人雖偏激,但他是好人,對你更是赤膽忠心。萌萌呢,雖是出格點,但現在的孩子反叛性很強,追求另類,這沒什麼不好,關鍵是引導。你們首先得轉變觀念,不要老盯著成績,也不要老擔心她會不會早戀。早戀有什麼不好?早戀的孩子往往有思想,敢想敢做,引導好了,將來會有大出息。我是反對給孩子們設禁的,啥都想禁,啥都禁不了。第二,是你的工作,我跟孫濤書記交談過,他對你感覺不錯,有意要重用你,可你有時不會拐彎子,本來可以變通著做的事,非要固執已見,結果弄得誰也下不來台。一次兩次無所謂,久了,你就成了另類。你跟萌萌不同,萌萌可以另類,你不能,你是縣長,是要統攬大局的人……”

這個下午,在普洱茶嫋嫋的清香中,林雅雯強抑著內心的不安,老老實實聽司馬古風分析她,批判她。你還別說,司馬古風這一通批判,直把她心裏給批舒服了,包括萌萌的事,也不那麼犯急了。還是司馬說得對:“孩子有孩子的判斷力,也有孩子的行為準則,不要老是用陰暗的心理去揣測他們。憑什麼你就斷定,跟男孩子出去就要出事?你不也天天跟男人在一起,難道就非要出事?”這話聽上去刻薄,細一想,還真有點道理。林雅雯的心終於被司馬說安定了,想想也是,這兩天她急得坐立不安,急出什麼了呢?除了把生活弄得更亂,啥也沒急到,還不如就按司馬說的,先靜下心來想想,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這些事對萌萌以後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包間的門輕輕打開,汪眉兒如風一般飄進來,她是來為她們蓄水。她走路永遠如風,輕得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林雅雯曾經感歎,這樣的女人真是人間尤物啊,自己跟她一比,簡直就粗糙如柴禾。汪眉兒衝林雅雯瑩瑩一笑,她的笑有一種海水的顏色,漾在臉上,格外的溫涼。

從同心閣出來,林雅雯的心情好了不少,感覺天空也一下蔚藍,天色美出不少。她琢磨著要不要跟周啟明打個電話,問問她跟十三中關係熟不。不管怎麼,萌萌是不能在現在這所學校上了,必須得轉學。司馬古風也是這意思:“給孩子換個學校吧,不管將來成績如何,不能在她心靈上留下傷疤。”剛要撥電話,祁茂林的電話來了,問她在哪?林雅雯說在省城,祁茂林說他也在省城。林雅雯哦了一聲:“有事?”她問。

“見個麵吧,有件事想跟你碰碰頭。”祁茂林的聲音聽上去很暗,林雅雯猜想,縣上一定又出事了。

果然,等林雅雯趕到酒店,看見一桌子的人,心裏就明白,上頭找麻煩了。

陪同祁茂林來的,除了市縣兩級林業局、水利局的領導外,還有企業改製領導小組的幾位成員,滿桌的人沒一個臉色好的。未等林雅雯坐穩,祁茂林便說:“省上召開聯席會議,商定流管處方案呢。”

“會有什麼變化?”林雅雯邊坐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