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與學心理學的朋友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焦慮。”
“焦慮什麼?以我對你的觀察,你過得並不差。”
“沒錢,沒結婚,在親戚麵前抬不起頭,對不起我媽,五年、十年後,那些結婚的人通過資產重組,積累了財富,我還是這麼不如意——”
注意這個語境:“父母”“親戚”“結婚的人”,這些人都有一個具體指向——那就是別人,這些人不管親疏,始終是別人,而不是我自己,可他們卻在最大限度上導致了我的焦慮。為什麼?
因為我的潛意識裏是這樣的:我應該混得好,怎麼能讓你們看不起我?這種自戀,卻被現實打敗了,現在無法讓他們看得起,而未來的前景也很渺茫。
錢這個東西,除了是貨幣外,還具備很多別的功能——若是隻作貨幣用,大家都餓不死、凍不死,也不至於睡大街。
它的貨幣功能並不大,重點是附加值:誰是成功者,誰是沒出息的;誰有選擇權,誰隻能默默地被壓榨……你無法滿足你的自戀,在社會固有的財富體係裏,你有可能是個失敗者,遠遠落後於他人,於是你焦慮了。
前兩天,有一個朋友找我談心。
她剛生了寶寶,讓她母親過來幫忙帶孩子。有天500塊錢找不到了,於是她的婆婆開始歇斯底裏,說是她的母親偷了錢,無論她怎麼解釋,婆婆始終充耳不聞,而母親則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抹眼淚。
婆婆和母親的不融洽,令朋友感到十分焦慮,卻又找不到調停的辦法。類似的事情,我真是聽得太多了。
另一個朋友的媽媽總是吃剩菜,朋友無論怎麼說、怎麼勸,媽媽都舍不得倒掉剩菜,非吃完不可。這位朋友看媽媽這樣,好難過,認為是自己沒出息,假如她出息了,掙錢多了,媽媽就不會這樣了。
還有朋友認為,結婚就是為了父母,不想讓他們難過,在老家抬不起頭。
這種思維,我本人也無法規避。
孩子心疼父母,思路就變成了——如果我有錢,有出息,如果我選了他們喜歡的媳婦,如果我結婚,如果我生個孩子……好像,如果我怎麼樣了,一切就不一樣了。
注意這個語境,主動權在我,好像我可以改變這一切似的,假如我順從了父母,就可以改變他們多年來形成的思維和性格,甚至命運。
其實,這種潛意識就是: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和讓步,來拯救我的父母!
事實上,這隻是你的自戀。
你帶著這種思維,然後在生活中四處碰壁,有些事情,你順從不了,因為你的內心不容許你順從:一個人,你就是不愛他,你父母再需要你愛他,你也說不出口。
另一些事情,你順從了也於事無補。
我有個朋友掙錢很多,年收入上百萬,但是他母親退休後還是要給人帶孩子,以此來補貼家用——內心的貧窮,根本無法用錢彌補。
還有更有出息的朋友,她自己掙錢多,嫁了更能掙很多錢的老公,生了孩子,但是她父母感情不和,多年來一直吵架,母親一輩子無開心笑顏。
這是我們與家人的常態:我們站在一邊,看著他們變老,孤獨,陷入沼澤地,我們難過,覺得都是因為我們沒有做好。而現實更可能是,他們本就在沼澤中,任何人都無法拉他們一把。我們能做的隻是,站在一邊遠遠地看,不讓自己被拖下去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無法實現人生理想,讓我們焦慮,大家喜歡這麼說。
事實上,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沒什麼真實的人生理想,很多人的理想都是:努力。然後呢?讓父母和自己過上好的生活。再然後,就轉到我上麵的論點了:父母的好生活,未必是你給得了的;自己的好生活,那是需要別人來襯托的,不然我哪知道自己好不好?
這般境況,你說你怎麼能不焦慮?而且焦慮會上癮的。我最近有一種神奇的感受,我發現我的焦慮讓我感覺很好——我焦慮,至少證明我在主觀上努力了,雖然客觀的一切還是這麼糟糕,但是我焦慮至少證明我想改變這個不利局麵,總好過我根本不思考這個問題。
嗯,至少我有上進心,這讓我覺得:看,我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