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算是我的第一個正兒八經的老板,也是和我吵架吵得最凶的一個老板。

當年我剛畢業,幾家公司都因為沒有工作經驗而婉拒了我,隻有老徐在他暗沉沉的辦公室裏抽著煙、蹺著腿打量了我半天之後,甕聲甕氣地問:“你是大學畢業的?”

我說是。他讓我把畢業證拿出來給他看看,他左看右看,橫看豎看,最後敲了下辦公桌:“那你明天就來上班。”

我跟所有剛畢業的新人一樣,誠惶誠恐地去上班了。

老徐的公司是一家做添加劑的小公司,地方偏僻,包括車間不過30來個人,而且職工學曆都不高,財務也沒用專門的做賬軟件,用Excel做流水賬,記下收入支出之類——即使我的專業是半桶水,卻從未懷疑過我做不好這份工作。

直到有一天,我被他叫進辦公室罵了個狗血噴頭。“你怎麼算收入的?你表上填9萬多,我銀行卡裏隻收了4萬多,我剛剛查過了的。”他一臉鐵青。

“我……”跟剛畢業的所有新人一樣,在他的氣勢壓迫下,我難免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他看我這副模樣,更是氣焰囂張,冷笑著說:“還大學生?還正兒八經財務專業畢業的?丟死人了,連我這個小學都沒念完的人都不如!你今天要解釋不了這個賬是怎麼處理的,你現在就給我卷鋪蓋滾蛋——馬上給你結工資!”

我氣到肺都差點爆炸,長這麼大,還沒被誰這麼對待過。

我把報表搶過來,冷聲說:“現在就結吧!徐總有水平,收到口袋裏、銀行卡裏的錢就是收入,人家賒購的就不算了?看樣子中國的財務核算製度都要由徐總來改,國家財務部製定的不算,我當不了您這個會計,您另請高明。”

當時我正在考會計證,隨時帶著會計書,於是把書翻到“收入”那一頁,往他桌上一扔,態度有些不屑。

他把書接過去,手一揮,暗示我先出去,說下班的時候會把書還給我,但終不再提辭退我的事。

這之後,沒幾天,我倆再次杠上了。

他疑心買菜的阿姨從中扣了錢,跑到出納處追問報銷流程。出納說:“低於兩百塊錢的單子,我簽過字就付了。”

他衝著我就吼:“誰給你權利批款的?”

經過上次的事情,我已經夠從容,答得慢條斯理:“徐總說的啊,我還保留著QQ聊天記錄呢,要不要看看?”

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有發票嗎?”

“徐總,你親自去買菜試試看,買一斤排骨,看人家給不給你發票?”我自己都聽到自己的冷笑聲。

他被我嗆到,猶自怨憤不平:“從明天開始,你沒有批錢的權限,所有的單據一概要我簽字,不要以為你讀過大學你就可以越權!”

“哦,知道了。”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你對他連憤怒都不會有,隻有輕視,一如我對老徐。

我時刻覺得他會把我辭退,可是他沒有。心情好的時候,他會興高采烈地到辦公室來赤裸裸地炫耀,當然,主要是針對我:“你看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還不是給我這種沒讀過書的人打工!”

接著,他繼續說他說了幾百遍的話題:感慨他13歲的時候背包一背,身無分文南下廣州,一個人在異地打拚,吃盡苦頭,受盡白眼,今日終於苦盡甘來,當起了老板。

沒有誰會搭理他。當然,若是有人不小心迎上他的目光,會勉強裝出一點興趣,敷衍兩三句。

中午吃飯時,我們都用瓷碗,唯獨老徐一人用鐵腕,車間同事跟他開玩笑:“徐總端了個鐵飯碗,摔不破!”他把碗放下,格外深沉:“這世界上沒什麼鐵飯碗,一切都要奮鬥!不奮鬥的人都要被社會淘汰,跟你們一樣,給人打工!”

一番話說得一屋子的人臉都一陣白一陣青,我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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